一名道士從光門之中走出來,施施然蹈足虛空如履實地。
他頭戴通天梁冠,冠前額上樑下覆蓋有雷雲紋的金璫,身著寬袍大袖的灰白色大氅,材質非絲非麻,微微泛著靈光,自然而然排開空中煙塵。看起來大約四十歲上下,鬢角留長髯,唇上短髭,頦下長鬚,面方而鼻挺,體型魁梧,甚為雄壯。
他看了一眼山川大地,頓時漫天煙塵迅速下降,如同地面有著一個巨大的吸塵器。
眨眼之間,神座劍主與鎮嶽道脈對拼造成的漫天喧囂之塵,全部沉降大地,只留下地面巨大的坑。
這名道士的目光凝注到闞帕神庭的神座劍主身上,淡然道:“你的成道之法是《原道濟世殺生經》?”他看著神座劍主,問的卻是剛剛完成了道法儀軌的張元申。
張元申瞳孔微縮,肅然道:“是。”
“窮鄉僻壤,鄉下道士,沒得選擇,難免行差步錯。”戴冠的道士哂然道,“不過,你們需要面對異邦神靈,山野小神,選擇上急功近利,在所難免。”
張元申皺了皺眉頭,這名道士看起來神清氣闊,不好辨別其修為境界,擺出了一副相當高的姿態,令張元申不好接話。
“貧道麻久易,震旦帝國極東路瀾滄海三品真人。你釋放的資訊球就是當年我給予張鎮嶽張真人的。”
張元申低頭行禮,道:“鎮嶽道觀現任觀主張元申,見過神聖洞天高上真!”
洞天真人麻久易道:“張鎮嶽呢?”
張元申道:“我不知道他在何處。”
麻久易的目光忽然轉向梨樹的方向:“元神災劫,已經轉移了一大部分。這是誰的?”
張元申道:“鎮嶽道脈二代宗師張養昊。”
麻久易嗤笑一聲,又將目光落到闞帕神庭的神座劍主拜和泰身上。
拜和泰緩緩舉起手中巨劍,此刻,巨劍已經完全轉化為近乎半透明的紅色光質,長度也從剛才的數十米縮減至三米左右,光質微微振動,發出持續的低沉嗡嗡聲。
拜和泰將光質巨劍指向麻久易,道:“震旦帝國的洞天真人,來過上幾招!”
麻久易搖搖頭,道:“我不擅長打架。”
拜和泰獰笑道:“那可由不得你。剛才出場的時候自帶清場效果,很是威風,本座卻要殺殺你的威風!”話音落罷,金色巨人手中的紅色光劍驟然分化出萬千道劍光,編織成一個籠子,將麻久易完全籠罩起來。
這不單單是劍光分化的招數,更是一個空間轉移的法術,如果任由其落實,麻久易就會被轉移到一個預先設定好的陷阱之中。
麻久易的身影晃了一晃,出現在了劍籠之外,他哂然:“我雖然不擅長打鬥,且元神分化至此,卻也不是爾等異邦小神能夠拿捏的。”
麻久易忽然面色一變,抬頭看天,怒道:“張鎮嶽教的好徒弟啊!”
此刻,天上烏雲驟起,如同奔馬一般,從四面八方輻輳過來,幾乎是眨眼間覆蓋了整個天穹。遮蔽天光的同時,地面陰影也似活物一般,伴隨著窸窸窣窣聲響,灰黑色調沾染了巴山脈的山山水水。整個天地,似乎正被囊括到一個黑咕隆咚的圓球之中。
正是張元申的道法,此刻奏效了。
闞帕神庭的神座劍主拜和泰渾身金光大作,閃爍之間,攜帶著千名神座之劍的神僕,倏忽穿梭進了剛剛劍光編織的劍籠。原來他的劍籠剛才並不是一定要困住麻久易,更是一個躲避張元申道法的法術。
“你要毀滅此處的地脈!”麻久易怒了,他即便是洞天真人,驟然踏足一個祖宗道脈的絕招範圍,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何況他多年以來在通訊廠上班,在鬥法方面涉獵甚少,一時間,不能憑藉洞天法眼窺破張元申的道法破綻,只好鼓起這個元神化身的法力,指天畫地,立地為牢。
指天畫地,立地為牢,這是震旦帝國的洞天真人的基本能為,其實呢,跟闞帕神庭的神座劍主拜和泰剛才施展的劍籠差不多,都是一個區域領域法術。
麻久易指天畫地,還存在著一點對抗張元申的絕招道法的意思,意圖撐開天上烏雲,地下陰影。但非常遺憾,張元申蓄謀已久的這個道法,借用了祖宗道脈的力量,甚至借用了元神災劫的力量,爆發開來,不是一個不擅長鬥法的洞天真人能夠阻擋的。
麻久易指天畫地的法術清光,冒出了數十丈,然後就彷彿蠟燭碰到熱油,無可奈何地被天地陰影壓制,閃爍著退縮、變小。
最終,麻久易只能保持自身三尺方圓範圍的清光瀰漫,推開周圍的陰影。洞天真人怒極,兩鬢的長髯都抖動了起來,他冷道:“你現在收回道法還來得及,我自會在帝國刑部為你減免罪責!”
張元申略顯疲憊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對不住了,神聖高上真,這個道法無法撤銷。您稍微忍耐一會兒,道法持續的時間不長。”
“毀掉地脈對你有何好處?《原道濟世殺生經》也不是這樣用的啊!”
張元申呵呵一笑,道:“我這樣的鄉野道士,也沒有人教我怎麼用。如你所說,毀掉地脈對我沒有什麼好處,但這地脈存在著也對我沒有什麼好處。”
麻久易怒極,呵斥道:“張鎮嶽沒有教你嗎?你的師傅沒有教你嗎?這個混蛋心比天高,妄圖帝君之道,跑到巴山脈來,以為有終南捷徑,他就這樣教徒弟的?地脈豈能隨意毀壞!”
陰影中的張元申冷笑一聲,冷冷道:“帝君之道?沒有看出來。麻真人是張祖師的老熟人,姑且忍耐一會兒吧。巴山脈的地脈消失之後,這個封鎖天地滅殺靈性的道法自然會退去。”
麻久易道:“你不是洞天真人,你這是準備把自己的靈性也毀掉?”
張元申冷冷道:“正是如此。”
此時,天空地下的陰影終於完全合攏,天地一邊灰暗,有光,是昏暗之靈光,如同水波一樣,在巴山脈山山水水間波浪起伏,不斷與空中灰暗的顏色中和。這是地脈靈光的超凡部分在消退的現象。
餘乾此刻漂浮空中,從魂體視角觀察著這個龐大道法的實施過程,可以感知到地脈附近的次元隔膜正在封閉,就像血管出現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升高,形成粥樣硬化,最終形成斑塊堵塞血管。地脈在死去或者在消失,也就是對陰陽面世界相位落差的能量轉移的能力在消失,從而讓超凡力量的放大效應如同潮水般在陽面世界退潮。
對這個世界的廣闊天地而言,巴山脈的地脈消散是小事。世界這麼大,每天總有那麼一些地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或消失或誕生。但對依附此地脈鋪設超凡力量的修煉者而言,就生死攸關的大事。
張元申這麼幹,確實有點掘自家祖宗道脈的祖墳的意味。
餘乾忽然看到一團更為濃稠的黑色在空中捲揚,幾個呼吸之間,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人形。它嘶嘶啦啦的發出聲音,彷彿是說:“父親!”一種沉痛之感驟然充塞陰暗天地之間,令所有還有知覺的生靈莫名傷悲。
張元申已經極為疲倦了,但此刻堅持對麻久易介紹:“這位是鎮嶽道脈的宗師張養昊,祖師張鎮嶽的兒子。”
麻久易臉色顯得有些僵硬,冷冷道:“這是元神災劫。”
張元申遺憾地道:“宗師他為了祖師的道法成就,承負了太多東西。可惜,我的道法不精,不能夠將那些承負完全轉移走。而且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誰出手將靈巫峰的那位局中人摘了出去,讓大半承負仍然留存。”
麻久易冷冷道:“張鎮嶽選擇了《太上通感陰符經》作為成道之法,自然是要演化天地之心去操縱和折騰累世生靈之命運,進而跳脫命運。但是,讓自己的兒子來做命運承負,這是何種道理,老子修行千年,還真是沒有見過這樣乾的!”
張元申呵呵一笑,道:“咱們祖師是鄉野道士,眼界太窄,有的時候難免行差步錯嘛。”
麻久易道:“我留了資訊球給張鎮嶽,就是有些不好的預感,希望他在修行之路不妥之時能與我溝通一二。但我沒想到他總是這樣心高氣傲,數百年來不肯跟聯絡一次。”
張元申道:“我倒是想跟你聯絡,但卻不知道啟用之法。最後倒是金甲神將一劍砸破通訊圓球,引來你的關注。”
空中的黑色人形還在嘶嘶啦啦的呼喚著什麼,不單是“父親”,似乎還有一個難以辨別的名字。它產生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因為張元申的道法在發揮作用,將附著在其身上的靈性剝離。它雖然是元神層次的能量聚合物,但並沒有理性居中統籌,根本抵抗不了道法剝離靈性。
張元申苦笑道:“宗師啊宗師,對不住啊對不住,大概這就是命吧。”
黑色人形最終徹底消散。
張元申跌坐在地上,渾身汗出如漿,疲憊到了極點,此刻面上失望之極,喃喃道:“我都做到這樣了,祖師你還不出現嗎?”
他的話音剛落,天地間忽然一聲炸響,一道深沉磅礴的虎嘯從北部莽蒼叢林中升騰而起。同時,一道如同閃電的血色紅光,劈開灰暗空間,眨眼跨越千里,轟擊到怒江之畔。
一頭雄壯華美的巨虎,從天而降,昂首而立。
在高空看戲的餘乾忽然心頭一跳:壞了!
他感到了一種致命的引力,從那頭巨虎身上傳來,即便他借用心魔元神網路的力量也難以抵抗。
巨虎身上泛著澎湃的靈光,抵消著張元申道法的影響。它金黃色雙眼看著一如凡人的張元申,振動空氣發出憤怒人聲:“愚蠢之至!愚蠢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