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

張嘉豪背起書包想走，但抵不過李然軟磨硬泡，於是就多待了一會給他講題，但剛講了兩道，李然就被護士姐姐要求休息了，說他的腳傷不能久坐。

李然戀戀不捨地看著張嘉豪，矯揉造作地說：“好兄弟，明天記得來看我～”

張嘉豪只覺得他這個“好兄弟”應該去拍個腦CT 檢查檢查腦子。

走出病房，張嘉豪坐電梯來到住院樓一層，在手機上叫了車，電梯門在一層開啟，正好碰到了跟患者家屬說著術後注意事項的張主任。

“爸。” 張嘉豪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張嘉豪情緒不高，不想和他多說別的，跟他也沒什麼可說的，於是繞過他們向門口走去。

擦肩而過，張鵬叫住了他，語氣帶著埋怨，“看到你爸就這個樣子。”

張嘉豪眉頭皺起，語氣略微有點不耐煩，“張主任，您有什麼想說的嗎？沒有我就回家了。”

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面，對他不聞不問就算了，見了面就這麼大火氣，他這個兒子就這麼讓他恨之入骨麼。

張鵬和患者家屬又囑咐了幾句，就拉著張嘉豪走到一旁。

“嘉軒祭日你怎麼沒來？打電話為什麼不接？” 張鵬語氣裡帶著怒火，壓低聲音說，如果不是在醫院，他就要罵他這個沒心沒肺的兒子了。

真是越長大越不懂事。

“張主任，您過糊塗了吧，我不用上課嗎？” 張嘉豪真的煩他爸這副樣子，一點都不客氣的說道。

少年站在父親身前，要比父親高出半個頭，滿眼都是煩躁，和平時看上去就很有禮貌的他完全不同。

“你就這麼跟你爸說話嗎？” 顧女士穿著白大褂走過來，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也是埋怨的語氣。

不看每個人的情緒，張嘉豪一家站在一起的這個畫面，還真是少見。

“弟弟祭日，你這個當哥哥的，就抽不出時間過去看一眼？” 顧女士質問道。

“他把我當哥哥，你們呢？有把我當兒子了麼？” 張嘉豪只覺得好笑，他媽是怎麼大言不慚說出這話的。

話音剛落，電話鈴聲響起，張嘉豪看了一眼手機，恢復平常語氣，“叫的車到了，這個月的生活費記得打給我。”

撂下這句話，張嘉豪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冷風吹起他的頭髮，背影略顯落寞

但狂傲不羈。

“這孩子……” 顧女士嘖了一聲。

“算了。” 張鵬擺擺手。

……

回到家後，張嘉豪看著空蕩蕩的房子，煩悶的抓了抓頭髮，隨手將鑰匙扔到餐桌上，卻不小心打翻了一個杯子。

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稀碎。

張嘉豪苦笑一聲，“真是夠倒黴的。”

收好玻璃碴，裝進袋子，用膠帶纏緊。

隨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冷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冰涼的水下肚，終於讓他的心情平復一點。

關掉客廳的燈，轉身回到房間，順手反鎖了門。

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把房間門從裡面反鎖，即使他知道沒有人會敲響這扇門。

——除了李然。

張嘉豪走到床頭，拉開抽屜翻找著創口貼，剛剛收拾玻璃的時候手指尖不小心被碎渣劃了一下，現在微微滲著血，有點刺痛。

翻了半天卻不見創口貼一絲蹤影，張嘉豪手一甩，用力的關上抽屜

“cao！”

——真他媽煩。

月光從外照射進來，張嘉豪躺在床上，眼睛緊閉，手握成拳放在額前，月光雖不亮，可他卻覺得很刺眼。

想著在醫院的事情，他有些懊悔。

不是他不想好好和父母說話，只是看到他們，話到了嘴邊，無一例外，每句話都變成一根根刺。

刺的兩端都是尖的，一邊戳著父母的心，一邊也刺痛著自已。

張嘉豪起身，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相框，是他和弟弟的合照。

照片中弟弟還是一個小娃娃，牙齒剛剛長齊，開心的笑著。而張嘉豪蹲在弟弟身邊，有點不知所措，只是直直的看著弟弟

照片右下角，有一道鉛筆痕跡，是後來寫上去的，痕跡很深：

2014年11月22日。

是弟弟的祭日，是他十歲那年最痛苦的一天，也是今年初雪來臨的那天。

七年前，晚上，醫院

手術室外，安靜得只能聽到時鐘滴答作響，彷彿時間在此刻變得格外緩慢。

“你們是患者的家屬嗎？” 一位護士從手術室裡走出來，表情嚴肅，對著李然父母說道。

“不，不是，我們是鄰居，” 李朝陽說著，然後把張嘉豪拉到身前，“這個是小孩哥哥。”

“家長呢？未成年籤不了字。” 護士看了一眼張嘉豪，小男孩睫毛上掛著淚珠，眼睛通紅，嘴唇泛白。

“還沒聯絡上……醫生，孩子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陳阿姨著急的問。

“我們會盡力搶救，請儘快聯絡孩子家長。”

……

“嘉軒！我孩子呢？我兒子呢？” 顧女士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大聲喊著，引起周圍人的目光。

手術室門口，醫生和護士搖著頭，對著張鵬夫妻二人鞠了一躬，“節哀順變。”

顧女士一下子癱坐在地，眼淚決堤，嘴裡說著不可能不可能…

“我們上週才檢查完，京市的專家說我們孩子情況很穩定啊……怎麼會…怎麼可能！”

“張鵬，你說啊，你不是心外醫生嗎，我兒子怎麼突然就犯了心臟病啊！！” 顧女士狠狠的捶打著丈夫，她不願相信是這個結果。

張鵬雙手摩挲著臉，看著大鬧的妻子深深嘆了一口氣，二話不說抬手給了張嘉豪一耳光。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走廊響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張嘉豪被打的耳朵嗡嗡響，眼神呆滯看著爸爸，細嫩的臉上立馬浮起一個巴掌印。

但他感受不到疼痛，更多的是不明白，不明白爸爸為什麼會突然打他。

張鵬再想抬手，被李朝陽一把攔住了。

“老張！” 李朝陽不明白他這是幹什麼，“你衝孩子撒什麼氣啊！”

李然被嚇傻了，緊緊的攥著陳女士的衣角，他知道張叔叔平時對張嘉豪很嚴厲，可當他直面看到張叔叔是多麼毫不留情的打向張嘉豪的時候，他愣住了。

“爸… ” 張嘉豪緩了一會，眼淚奪眶而出，嘴唇顫抖著，兩隻小手死死的捏著衣角，“爸…我給弟弟吃藥了…”

張嘉豪又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拿出藥瓶，眼淚模糊了視線，開了幾次藥瓶，卻怎麼都打不開。

“媽……我真的給弟弟吃藥了…” 豆大的眼淚從臉頰劃過，流過那個刺眼的巴掌印，剛剛沒有感覺，現在卻覺得火辣辣的疼。

“張嘉豪！你就算再不喜歡弟弟，你也不能害他……他可是你親弟弟啊！！” 顧女士瘋了一樣去扇打著張嘉豪，根本不想聽解釋，一口咬定就是他害死了嘉軒。

無錯書吧

“媽…我沒有…” 張嘉豪緊緊攥著那個藥瓶，用力的搖著頭，委屈一股腦湧了上來。

顧女士胡亂的巴掌落在身上，他只能儘量穩住身子，說不出來更多的話，他覺得頭好疼，心也好疼。

其實張嘉豪知道，即使有再多的解釋也沒用，他們只會認為他在狡辯，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他被大家當作壞孩子，學習成績不好，天天在學校跟人打架，張鵬和顧女士在醫院忙的暈頭轉向，還要請假去聽老師的嘮叨，他們打心裡就不喜歡這個愛惹事的兒子。

張嘉豪第一次解釋他打架的原因，是因為高年級的人欺負他，找他麻煩，他忍無可忍才跟他們打起來。

但他們不信，甚至狠狠地教訓了他，說他不承認錯誤還學會了說謊。

顧女士生弟弟時，張嘉豪只是輕輕拉一下他的小手，都會被顧女士厲聲喝止。

他學著變乖，學著受了委屈不講出來，學著照顧弟弟。

他就是想讓爸爸媽媽知道，他是個好孩子。

可這一切，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徒勞。

張嘉豪被陳女士緊緊護在懷裡，不敢相信的看著父母，耳邊父母和李叔叔陳阿姨爭吵的聲音漸漸變小。

張嘉豪的小小世界裡，

只剩下他心破碎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