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在地窖裡到底待了多久,到最後我餓得已經頭昏眼花了,卻突然摸到自己的懷裡,有管家留下的火摺子。
地窖裡很冷,牆壁冷硬,我的手亦是如此,我花了好久,才終於把我手裡的火摺子點燃來。
這才有了一絲光亮,而我環顧四周,地窖裡有存糧,有還沒來得及拿出來吃的菜和臘肉,還有水和酒。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些能吃的食物,拿起來就往嘴裡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喝下了一口酒,那酒熱辣辣地劃過我的喉腸,身體裡終於有了一絲熱意。
我一直沒敢出地窖。
太傅府也沒有人進來,這裡徹底變成了一堆沒人記起的廢墟。
我突然想到了晏平,也不知道他回來時,會不會發現我已經不見了。
久而久之,我已經會自己用火燒些熟的吃食了,當然每次都是偷偷從地窖裡拿著存糧溜出去,撿些枯枝爛葉回來燒。
睡也是睡在地窖裡頭,我根本不敢出去睡我自己那張沾滿了府裡僕人血液的床。
終於有一日,在我第無數次想起晏平的時候,我聽到了地窖門被開啟的聲音。
隨後晏平走了進來,他看向我的眼裡充滿了震驚,餘下的滿是喜悅。
他讓我跟他出去,我卻搖了搖頭,說外頭不安全,他拗不過我,最終便預設了在地窖裡陪著我說說話,又給我講外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那時候先帝沉迷於修成長生之體,沒有把他們派出去打仗了,我很是慶幸。
死,對我來說真的很可怕,我寧願我自己死去,也不願再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我了。
再後來有一段日子,晏平來時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他蒼白著臉對我說,先帝已殯天,你終於能出去了。
再見天日時,身邊圍著很多人,許多都是爹爹從前的同僚,有些從前還經常來府上喝茶聊天,我有些面熟,但是那時,我卻只覺得他們都蒼老了很多。
更多的是憤恨,為什麼他們和爹爹關係這麼要好,卻在那個時候不勸勸那個早該死的狗皇帝,不要讓我爹爹死。
後來,幼時的玩伴找上了我,那時在我面前,她的身子其實並不弱,所以通常都是她在說話,我在聽,日子過得也不算無趣。
聖旨到太傅府上的那一日,我看到對面的府邸,大門未開,我這才想起來,他又被派去打仗了,我記得那時他走的時候對我說,此次戰役,定能大勝歸來,他讓我等他。
沒說完的那些話,我和他心知肚明。
終究是沒有等到,但聖旨先到了,我思慮再三,想了想自己也沒有那個抗旨的資格,便接了這聖旨。
我清楚的知道,若是接了這道聖旨,爹爹枉死的事情,就能夠真相大白了。
只是可惜,我再也沒辦法與他一道分享出征時的從容,和得勝歸來的喜悅了。
我成了新帝的德妃。
宮中的一切都很無趣,沒有我討厭的刀劍聲,但從前的舊人,與我一同入了宮,卻變得讓我有些不認識了。
我以為她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全然說與了我聽,可是我錯了,她早在閨閣中便把自己的真心託付給了另外一個人。
看到她剪碎我帕子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我自己似乎也並未對她毫無保留,自然也不能以此來要求她。
可我不明白,我入宮是因為我的身後無所依靠,可她是龐家嫡女,又為何不能順勢而為,與她喜歡的人雙宿雙飛。
後來我明白了,她既想要這榮華富貴,但卻又放不下自己心裡的人。
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這其中,我觀察到皇后和晏貴妃,這兩人倒當真是有趣。
一個有陛下護著寵著,一個則是公事公辦,雖溫婉賢淑,但誰也沒法與她真正走得近,除了晏貴妃。
晏貴妃是他的妹妹,所以我打算用賢妃的事,去探探她的口風。
但很可惜,她似乎與皇后很是有默契,我什麼都沒能套出來。
再後來,我跟著他們一起出巡了,雖然路途遙遠,但我終於在除了宴會以外的地方又見到他了。
我入宮之後,除了發生了那幾件大事,在大殿之上匆匆見了他幾面以外,便再也沒有了他的訊息,只是偶爾會在和晏貴妃談天論地時,聽到他的名字,如今再近距離相見,他已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行程的每一日,我都會察覺到他若有若無朝我瞥過來的眸子。
像是試探,又像是擔憂。
但我都沒有回應他,我怕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晚,刀劍聲再次在我耳邊響起,我只能聽到,卻沒有看到,馬車裡幽暗,我又想起了那幾年我待在地窖裡分外惶恐的日子。
心頭鈍鈍地痛,周圍的每一個場景都在拉扯著我,分裂,扭曲。
我看著面前和我一道被陛下一道遺棄的皇后,我說我好怕。
她捂著我的耳朵,在我耳邊輕聲細語,掩蓋了那些讓我惶惶不安的刀劍聲,又給我點了盞安神香。
真的很有用,我一下子便昏昏欲睡了,但很可惜,我並沒有睡著。
她把我交給了晏平。
晏平進入了馬車,我躺在了他的懷裡,一如那些年地窖裡的日子。
沒有人知道,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憶起,我感受到他攥緊了拳頭,看著我,質問我,為什麼不等他回來。
但我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外面是不曾停歇的刀劍聲,但我此時卻並不覺得害怕了,如果可以,我想讓時光一直停在這一刻。
在他懷裡,我很安心,我睡著了。
等我再醒來時,便已經是現在這副模樣。
戰爭已經勝了,我們勝了,皇后死了,陛下正昏迷不醒。
他把頭抵在我脖頸處,有些倔犟地紅著眼眶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我看著他那雙一如從前的眸子,把頭轉向了窗外,外頭是聖駕的營帳,陛下此刻正昏迷著,身邊有晏昭容陪同。
營帳上方烈日正盛,晴空萬里,正適合離開。
我把手裡的帕子疊好,留在了營帳裡,沒有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