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一個跪著,一個蹲著,目光相交,猶如博弈。
半晌,何有慶的眉頭慢慢蹙起。
都說兒肖母,這小癟犢子卻像自己七八分,唯有那雙桃花眼像極了他娘。
看誰都帶著幾分情深似的,讓人不自覺便淪陷其中。
可是,現在這雙多情眸裡卻不見了以往的不羈與頑劣。
不知何時多了成熟、堅韌與不可言說的複雜情緒。
成熟?
何有慶搖了搖頭,試圖把這不靠譜的想法甩出去。
他了解自家兒子,二十來歲的人了成天就知道招貓逗狗。
雖然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但絕對跟成熟掛不上邊!
何有慶拍了拍身上的土,冷哼一聲。
“哼,希望你說到做到!”
“成了,別跪著了,滾屋裡去拾掇拾掇自己,還嫌人家看笑話看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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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何方林挨鞭子時,魏家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紀芬蘭心疼的攬著閨女,眼淚不要錢的珠子般往下掉。
“我閨女命苦啊,嫁給那麼個玩意兒,這一輩子可怎麼過?”
目光瞥到站在一旁的兒子,抬手便連掐帶打了幾把,恨聲道。
“都是你這個殺千刀的,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裡帶,這下可把你妹子給害苦了!”
“嘶~”
魏南北也不敢躲,就這麼悶聲受著。
最終還是蹲在門口抽旱菸的魏先明看不過眼了,呵斥道。
“哎呀行了,還嫌不夠丟人?事已經出來了,你現在就算打死他又能咋的?”
“何方林雖然不著四六,他爹的為人還算可信,只要那個老東西在一天,囡囡嫁過去就不得受委屈。”
“噗噗噗~”
連抽了幾口旱菸,魏先明才看著閨女溫聲道。
“囡囡,嫁過去也別怕,何方林那小癟犢子要是敢欺負你,咱就回家住!”
“家裡有我跟你哥,總能養活你一輩子!”
魏南北也連忙表明立場。
“囡囡,要是那混蛋敢給你氣受,你就跟哥說,哥揍的他爹媽都不認識!”
魏南枝見父母兄長全都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只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不知怎麼的,滿腔的委屈頓時便煙消雲散了。
這可能就是家存在的意義吧。
受了委屈,有爹出頭和安慰,難過的時候有娘心疼和開導。
哥哥雖然像個炮仗一點就炸,卻永遠能為了自己衝在最前面。
魏南枝默默的抱緊了孃的腰,悶聲道。
“謝謝爹孃,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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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
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了中午。
何有慶坐在灶邊,一邊抽著旱菸,一邊往灶膛裡丟柴火。
耳邊是自家媳婦絮絮叨叨的嘮叨聲。
這嘮叨聲他聽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不耐煩聽,越上了年紀卻越愛聽。
“小林眼看著都21啦,正是要面兒的年紀,你還天天拿鞭子抽他像什麼話?”
何有慶不屑的瞥了她一眼。
“你也知道他21了?你看看他乾的那叫啥事兒?”
“南枝丫頭本來就受了委屈,他還敢叫嚷著上門退婚?我不抽他這頓鞭子,以後都沒臉見南枝的爹孃。”
劉紅蓮氣悶,把洗乾淨的紅薯丟進鍋裡,不悅道。
“我說不過你,那是我兒子,你不心疼我心疼!”
何有慶氣急敗壞的擦掉臉上被濺上的水花,怒聲道。
“嘿,我說你這老婆子忒不講理...”
“爹,娘!”
劉紅蓮看著自家兒子臉色蒼白,頓時心疼的迎了上去。
“咋不在屋裡歇著,腦袋上和身上都有傷呢,瞎跑啥?”
何方林笑著坐在旁邊的板凳上。
“娘,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都是小傷,不礙事。”
“我是想跟爹孃商量一下我跟南枝結婚的事。”
何有慶皺了皺眉:“怎麼?剛捱過鞭子又想討打?”
一聽兒子說要商量結婚的事,何有慶下意識的就覺得這小子又想提退婚的事。
畢竟他心有所屬,還有前科!
這般想著,手已經握住了腳邊的鞭子。
今天他非得把這小癟犢子給打服了!
何方林苦笑一聲,立即道。
“爹,不是你的想的那樣。”
“我是想,我跟南枝的事在十里八鄉都鬧的沸沸揚揚的。”
“她免不了會被人指指點點的,是我對不起她。”
“所以,我不想在結婚這件事上再委屈了她。”
何有慶心底一鬆,放下手裡的鞭子。
“那你是怎麼個意思?”
“爹,我想風風光光的娶她,不僅是咱們承諾的80塊錢彩禮,我還想把三轉一響都給南枝置辦齊整。”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南枝嫁給我不是無奈之舉,她嫁到咱們家是享福來了。”
上一世,因為自己的不負責任,魏南枝死在了18歲。
既然老天爺給了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這次,他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讓她一輩子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三轉一響?”
劉紅蓮愣了愣,為難的看了一眼自家男人。
無錯書吧“這...先不說咱弄不來票。”
“就單單是置辦這些東西,沒有個四五百塊錢都拿不下來,兒子,咱家...”
即使她沒把話說完,何方林也知道孃的意思。
1982年,雖然已經進入了改革開放時期,但是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還是很低。
他們老何家往上數三代都是本本分分的農民。
本來就沒有什麼家底,再加上剛度過那段艱難的動盪歲月。
家裡更是可以用一貧如洗來形容了。
這三轉一響,即腳踏車、縫紉機、手錶和收音機,在後世來看,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物件。
但是在這個年代,絕對是財富的象徵。
這麼說,可能會更清晰一點。
1982年,一般工人一個月的工資也就三十多塊錢。
暫且不說工業券不好搞。
單一臺縫紉機至少也得150塊錢,相當於一個工人5個多月的工資。
而且這5個多月要不吃不喝才能買的起。
所以,這年頭,誰家要是有這四大件,家裡的門檻都能被媒婆踩破。
何有慶悶不做聲接連抽了幾大口旱菸,半晌才打破壓抑的氣氛。
“三轉一響我跟你娘確實湊不出來,咱們家的情況在這擺著呢,你也能看到。”
“這樣,明天我到親戚家跑跑,再借點,咱們給南枝丫頭買塊手錶...”
何方林回神,忙道。
“爹,錢的事您不用擔心,我自己想辦法去掙!”
上一世,他雖然不是什麼億萬富豪,開的幾家公司也都以倒閉而告終。
但是好歹活了兩世,他還是積累了些做生意的經驗的。
距離結婚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雖然時間有點緊迫,但是把三轉一響的錢賺回來應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