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目。

何方林渾身像被車碾過一樣，疼痛難忍。

眼睛似乎被什麼東西糊住了，迷迷濛濛看不清。

不遠處有個男人憤怒的叫囂著。

“都別拉著我，我艹他媽，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他不可。”

“日他八輩祖宗，糟蹋了我妹子，竟然還敢跟我提退婚的事？”

“馬勒戈壁，真當我們老魏家沒人了是吧？”

身邊一個女孩張開雙臂，母雞護崽似的擋在他面前。

“嗚嗚嗚...哥，別打了，你再打就把他給打死了，嗚嗚嗚...”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還不行嗎？嗚嗚嗚...”

何方林滿心疑惑。

這聲音...怎麼聽著那麼像魏南枝？

可她明明在1982年的除夕夜喝農藥自盡了...

混亂的意識漸漸清晰，只是身體還處於宕機的狀態。

大腦不停的給身體傳輸指令，不知過了多久，手和腳終於在各種叫囂中恢復了行動能力。

艱難的抹了一把臉，手上頓時被染紅一片。

是血！

我被人爆頭了？！

眼前的血被抹去，擋在身前的身影也漸漸清晰起來。

烏黑的頭髮潦草的綁在腦後，即使穿著棉衣，整個人依然又瘦又小。

逆光下，嫩白的五指猶如貓爪，透著一層粉。

“魏南枝？！”

何方林瞬間瞪大了眼睛，整個人如遭雷擊。

魏南枝？

活的魏南枝？

何方林的第一反應就是被夢魘住了。

畢竟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何方林？嗚嗚嗚...”

魏南枝聽到身後的人喚自己，猛地扭頭去看。

見他頂著一頭一臉的血，不禁悲從中來。

娶自己真的讓他這麼難以接受嗎？

竟然一大早就過來退婚。

這讓自己以後怎麼活呀？

看著不遠處憤怒的哥哥，魏南枝強忍內心的悲慼，伸手推搡他。

“何方林，你快跑，跑啊，不然我哥真的會打死你的！”

“你得償所願了，我同意退婚了，不嫁給你了！嗚嗚嗚...”

被她這麼一推搡，何方林只覺得頭頂又是一陣頭痛難忍。

也清楚的意識到，他不是被夢魘住了！

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竟在睡夢中重生回到了，1982年上魏家退婚的時刻。

“何方林，你敢？你個王八羔子畜生玩意兒，你敢跟我妹退婚試試，老子閹了你讓你他媽的斷子絕孫信不信？”

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手裡舉著成年男人胳膊粗細的擀麵杖，赤紅著眼指著他怒罵道。

何方林扭頭看過去。

哪怕是時隔多年，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

寸頭，鼻尖的那顆紅痣弱化了原本剛硬的線條，臉上怒火沖天。

魏南枝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好兄弟魏南北！

他左胳膊上、腰上、兩條腿上拖著幾個小年輕。

全是平時跟他們一起瞎混的小兄弟。

此刻這幫小兄弟們瘋狂的給自己使眼色。

一個個如臨大敵，生怕沒拽住魏南北，讓他衝出包圍圈。

眼前的這一幕他至死難忘！

這分明是1982年的11月5日。

目光移到跪坐在地上的女孩身上。

因為哭的太厲害，女孩不僅是眼睛紅腫，就連鼻尖、面頰、脖頸都泛著紅。

楚楚可憐，很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看著這個一直活在自己夢裡，折磨了自己一輩子的女孩，此刻竟然活生生的擋在自己面前。

何方林心底交織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魏南枝，自己好兄弟魏南北的妹妹。

他在青梨村，魏南北在魏家村。

兩人雖然不在同一個村子，關係卻很好。

10月底的一天晚上，自己一如之前帶著酒上門找魏南北。

兩人一來二去便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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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是跟魏南北睡一個屋的，半夜被尿憋醒了。

誰知畫完地圖，竟然迷迷糊糊的跑到了魏南枝的屋裡。

那丫頭也不知道是睡蒙了還是怎麼的，總之兩個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滾了床單。

為了給人姑娘一個交代，他爹把他抽了一頓，第二天便請來他們村裡有名的族老上門提親。

只是當時的他心有所屬，一直暗暗喜歡下鄉知青李雪。

一心想娶李雪的他根本看不上豆芽菜一樣，還沒長開的魏南枝，又怎會甘心娶她呢？

於是，訂婚後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他便趁著兩家父母下地的功夫。

偷偷上門找到魏南枝說要退婚，還說出了只要人家願意退婚，他願意另外補償50塊錢的混賬話。

這話剛好被魏南北聽了個正著。

魏南北人雖然有點混，卻是打心裡疼愛這個妹妹，見自己妹妹這麼被人欺負。

當場抄起擀麵杖，兜頭便砸了下來。

這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跑啊！一會兒我爹孃回來了，更加不會放過你了。”

魏南枝見他一直髮呆沒有反應，手上更加用力的推搡起來。

跑？

不！

何方林面色一白，痛苦的抱住頭，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

他上門退婚的事在十里八村鬧的沸沸揚揚，被傷了心的魏南枝整日閉門不出。

除夕夜那晚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絕對是一件不被世俗所能容忍的事，更何況她又是婚前失貞，被男人公然退婚。

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在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趁著父母兄長熟睡時，決然的灌下整整一瓶農藥。

自此，生命永遠的定格在18歲那一年！

1983年1月1日，何家門口傳來悲憤絕望的痛哭。

何方林和父親何有慶出門檢視。

木門開啟的瞬間，何方林一眼便看到了靜靜躺在雪地上的屍體。

魏南北面無表情，聲音無悲無喜。

“何方林，我小妹死了！她懷了你的孩子，呵呵~你的孩子也死了！”

“她們都死了，你這個人渣怎麼還不去死呢？”

魏南北暴起的速度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只有平日裡酷愛抽自己鞭子的父親反應了過來，並義無反顧的擋在自己身前。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溫熱的血噴濺在臉上又漸漸變冷的過程，一如父親的體溫。

很奇怪，時隔兩世，他依然能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所有人臉上的慌亂。

能清楚的聽到娘和大姐的尖叫、魏南枝父母的痛哭、魏南北瘋狂的怒吼。

最終，所有人的臉慢慢扭曲，全都匯聚成魏南枝落滿了雪的臉。

1982年的除夕夜魏南枝死了！

時隔一夜，何方林的父親也死了！魏南北因故意殺人被判了死刑！

因為他一個不負責任的決定，魏何兩家支離破碎、家破人亡！

前一世，何方林活的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老天爺大發慈悲，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怎麼敢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