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買的二手車,我要開始送外賣了!承包咱們學校這一帶。”廉橙爽朗地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讓廉逸想到了廉洪,他們兩人的性格其實很像,對於自己的困境與缺點,從不遮掩,磊落大方。
明明帶了滿身淤泥,卻依舊能夠破出,迎風招搖,光,微弱而頑強。
廉逸有時候會想,廉橙這樣張揚性格的人,如果知道了自己內心的企盼,會怎麼應對自己呢,會像兒時第一次見面那樣憤恨地推倒自己嗎,與大理石相撞的感覺,其實真的很疼,滿手刺目的鮮血鐫刻進記憶,難以消散。
廉橙愛恨分明,情感裡沒有模糊地帶,沒有猶豫,他討厭自己時,是真的處處針對,搗蛋而跋扈,兇狠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了。可真正接受自己後,又是毫不猶豫地擋在他的身前,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好吃好玩好穿的,第一時間便會捧到自己的面前。
小時候一直是廉逸在討好廉橙,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廉橙的全力付出。
他對生命的渴望來自於二次家庭的重組,除了家人,他幾乎不相信任何人的善意。
上帝似乎有意為之,興致勃勃接二連三地將人性的陰暗捧到了自己的面前,過早地被迫正視到生命血淋淋解剖的殘忍,所以生命裡哪怕家人滲入的溫暖很小,他都能敏銳地感知,只是不曾想,這份溫暖來的如此猛烈,將僅有的透光縫隙徹底撕裂,安全地包裹。
後來他在書上看到了“飽暖思淫慾,飢寒起盜心。”
這或許就是他的寫照,本來只是很小的期待,但不斷地被滿足之後,便想要更多,最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傷了自己。
後來每一次和葉瑾的對視,都無法再單純的存在於對媽媽的眷戀,更多的是愧疚,他明白為什麼一切會往著這樣的方向發展,當一個人太想要安全著落時,卻剛好有人承接了,超出預期地耐心有力地將自己緊緊包裹,而這份暖源之外的世界對於他來說,是狂風暴雨,是他絕不想要好奇張望的存在,他的世界,從很早開始,便只存在於家人的給予的暖源裡。
廉橙洗完澡,抬首便和發呆中的廉逸視線交匯,廉逸下意識眉眼彎成和煦的弧度,讓廉橙忍不住俯身拿臉蹭了蹭他細軟的頭髮。
“睡覺了。”有時候廉橙想,廉逸怎麼可以長成這樣,就像隱在月光下,赫然出現的謫仙,自白霧嫋嫋中緩步走來,從來不急不緩,嘴角帶著淺淺笑意,只是呆在這樣的人身邊,便不會再感到心煩意亂。
“嗯。”廉橙身上有好聞的沐浴露氣味,夾雜著某種意味不明的青春氣息,蠢蠢欲動,暈染溫熱,逐漸蔓延擴散。
時間不緊不慢地滑向了十二月,有些冷,脖子上圍著廉橙送的藍白色圍巾,很溫暖。
“樊婁對你真的很不錯。”齊鳴吃著香甜軟糯的糕點讚歎道。
廉逸沒有支聲,婁樊這個人有些奇怪,兩人偶爾在路上遇見,他也只是淺淺和自己交談兩句,每次都遞給自己一些好吃的糕點,次數多了,廉逸也瞧出來,這不是偶遇,但他又沒有越矩的舉動,總是不卑不亢,眼神沉靜。
廉逸對他的這種舉動,突然就想到了溫水煮青蛙,如果婁樊不是一開始就表白,讓他有了戒心,或許他會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朋友,至少交流起來很舒服,他像是出自教養極好的家庭,與人對話,總能悄無聲息敏銳地說進人的心裡。
“廉逸,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樊婁嗎?”齊鳴有些好奇地道“我是不接受愛上男人的,但要是像樊婁這樣的,我想我可以!”
廉逸被他臉上悲壯的表情逗笑了“他有什麼好的?”
齊鳴有些誇張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從臉到身材無懈可擊,家裡賊有錢,就那輛看起來就很貴的敞篷車,聽說家裡還有很多臺,好想被bao養。”
“你怎麼這麼沒骨氣,還是好好幹兼職吧你。”鄭和一邊看劇一邊調侃道。
“你覺得呢廉逸?”齊鳴有些期待地看向廉逸。
廉逸沉吟了一下,悠悠地說“長得太兇,像雕塑,太高,說話費勁,行頭招搖。”
鄭和噗呲一聲就笑了。
“不是,你這是雞蛋裡挑骨頭啊!”齊鳴瞪大了眼睛看著廉逸“那你覺得長得什麼樣的才叫好。”
“肯定是他哥廉橙那樣的。”鄭和搭腔道,相處了幾個月,他是完全看出來了,這兩兄弟的感情,好到了連體嬰兒的程度。
確實,廉橙那樣的濃眉大眼,一看就耿直善良,藏不住事。
齊鳴突然神神秘秘地靠近廉逸“我上次看見你哥和一個漂亮女生走在一起哦,你哥可能有情況。”
廉逸敲打鍵盤的手頓了一下,像是突然失去靈感,茫然不知下一句該寫什麼。
齊鳴的聲音繼續在他的耳邊響起“他們看起來很般配。”
“那個女生長什麼樣?”廉逸的語氣有些僵硬。
“長髮飄飄,面板很白,大眼睛高鼻子,唇紅齒白,穿著一件連衣裙,可漂亮了。”
“你是湊到人家跟前了嗎,還唇紅齒白。”鄭和搭腔道。
齊鳴不樂意了“好看的人,只要遠遠一瞥,都是翩若驚鴻。”
廉逸的心臟像突然注滿了水,一層一層地劃開漣漪,冰涼而心慌,
吃飯的時候,廉橙看著眼前半垂雙眼,吃飯很慢的廉逸,不由將手覆在他的額前。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最近他太忙了,沒有好好把廉逸照顧好,捏捏他的臉,好像瘦了。
廉逸拉下他的手,搖了搖頭“剛剛吃過了一點東西,不太餓。”
“你下次別等我一起吃了,對身體不好。”中午的外賣又多又急,等送完都將近兩點了。
“我想和你一起吃。”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和廉橙一起吃飯,他可能就是草草解決,一陣狼吞虎嚥。
廉逸很少提要求,提要求時語氣會放軟,輕輕地掃在心上,讓人很難拒絕。
“廉逸,怎麼了?”廉橙察覺出眼前人的欲言又止,似乎遇到了什麼事情。
看著眼前的濃眉大眼,他在每一次開口之際都失去了勇氣,眼前人的眼神有了讓人無法放下的粘連,這樣的粘連他無法割捨,甚至害怕驚動,輕輕一扯動,便斷了。意識到這忽而脆弱的粘連,他突然害怕地選擇了逃避。
廉逸猶豫了幾次,都沒有辦法問出心裡的疑惑,他身邊的女孩是誰。
可是幾天之後,他就得到了答案。
那天他們正在操場上走著,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廉橙的名字。
兩人一轉身,就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女生,比當初齊鳴描述地更為動人的女生,她的個子很高,大概有一米七,顯得她的腿很長。
“菲菲?”
廉逸聽著旁邊的廉橙叫出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兩個疊音字被念出了一種柔軟而纏綿的感覺。
“上次和你說的事情,你不再考慮考慮嗎?這位就是你的弟弟?”堂菲菲看著眼前溫和而自若的人,想到了家裡那方美玉,帶著天生的高貴不凡。
廉逸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風微微吹起她的髮絲,一舉一動都在訴說著無可比擬的朝氣活力,讓人忍不住想要注目。
“哇,你弟弟長得也太好看了,完全可以加入我們的社團。”堂菲菲很想上手捏一下廉逸白裡透紅的臉,他是怎麼保養的,太細膩了,連毛孔都看不到。
“我們沒時間,去不了,對不起了。”廉橙攬著廉逸說道。
“行行行,又是沒時間,我們先不談這個,開學的時候你幫了我,這頓飯我還一直欠著你,我可以還了嗎?”她堂菲菲約人還是第一次要配合男生的時間。
“菲菲……”三人齊齊回頭,一位穿著球衣的高個子男生走了過來。
“秦雲,好巧。”堂菲菲打招呼道,他是模特社團裡的一員,和自己的關係還不錯。
男生將手隨意地搭在堂菲菲的肩膀上“你朋友?”
堂菲菲不著痕跡地脫離了秦雲的親暱,簡單地介紹了三人,秦雲看了兩人一眼,眼神不善,帶著不可忽視的倨傲。
“嘿,晚上一起吃飯?”堂菲菲再次開口問廉橙。
“不用,舉手之勞而已。”廉橙再遲鈍也看得出來,眼前的秦雲喜歡堂菲菲,自己要敢點頭去,這人得用眼神射殺死自己,可他並不在意秦雲,他現在真的很忙,沒有什麼閒心去吃飯。
堂菲菲突然對廉逸使了個眼色,廉逸微怔。
“我最不喜歡欠人情了,你讓我請你一頓吧。”她的語氣又軟又糯,很是好聽。
廉逸明白堂菲菲的意思,藏著一顆怪異的試探之心,平靜地開口“哥,你就去吧。”
廉橙微蹙眉宇看了廉逸一眼,他沒有想到廉逸會勸自己去,他知道自己有多忙,根本不想花時間在吃飯上,不過轉念一想,自從上了大學,就沒帶廉逸出去吃過好吃的,每次都帶著人在食堂草草吃,那這次就算是先去試菜,要是好吃就帶廉逸去。
“好吧,時間地點你來定。”廉橙無視身旁的秦雲。
“正好我肚子也餓了,我們一起去。”秦雲在旁邊開口道。
“這次是我要專門感謝廉橙,你就,下次啊。”說完便繼續看著廉橙。
廉逸看到堂菲菲漂亮的眼睛裡漾著暖陽,是屬於女性的柔和與嬌俏,一對小小的酒渦因為笑意而顯現,深深陷進廉逸的心裡,在看不見的地方,一點一點地開鑿,每一下都令他心驚而茫然。
齊鳴發現宿舍裡的廉逸似乎有些奇怪,整個人跟魔怔似地劈里啪啦敲打鍵盤,看著他飛起的手速,實在佩服他的才思敏捷。
廉逸是中文系的第一名,從進來開始,就發現了他深厚的文化底蘊,宣傳欄上的作文是他寫得,著名公眾號上也有他發表的文章,多是切入社會熱點進行批判的文章,文辭犀利。
平日裡廉逸安靜但不沉悶,與人說話真誠而耐心,可今晚,他的態度裡多有敷衍的意味,可能是處在寫文的關鍵時刻吧。
廉逸突然站了起來,穿著睡衣就開門出去了。
齊鳴向旁邊的鄭和揮了揮手“廉逸怎麼了?”
“不知道啊,回來以後就一句話不說,我看他稿子都寫了三篇了,可能今晚靈感乍現吧。”
“哦,好想擁有同款大腦。”齊鳴有些羨慕,隨口又問道“廉橙呢?”
鄭和笑了一聲“約會去了。”鄭和頂腮,咧嘴一笑“沒想到廉橙比廉逸脫單更快。”
“那是廉逸不願意好吧,不然這時候早就坐上樊婁的大跑車了。”要是廉逸同意了,他就也能跟著一起坐坐那拉風的跑車。
廉橙回來的時候,已經快熄燈了,三步並作兩步跑的很快,一回宿舍就不見廉逸的人影。
問了宿舍裡的人都不知道,手機擱在桌子上,廉橙蹙眉,飛快地跑下樓問了樓下宿管阿姨。
阿姨堅定地說沒出去,畢竟阿姨也是很喜歡廉逸的,不可能他出去了自己沒發現。
廉橙扒拉著頭髮,大晚上地跑哪去了,按照鄭和和齊鳴的說法,廉逸應該是有什麼事出去了,應該沒有什麼危險,只是小時候的事情,讓他一旦意識到失去廉逸的身影,就會莫名地心慌,他需要廉逸在自己的視線範疇之內。
上了樓梯,便大聲嚷著廉逸的名字,也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一層一層地往上尋找,繞過每一個欄杆,心悸的感覺就越發地嚴重,雖然潛意識裡清楚廉逸應該是安全的,但心裡卻還是止不住地發虛。
爬到頂樓,剛一踏上平臺,就看到在昏暗的光線中,他抱著膝蓋蹲坐著將頭深深埋著,緊繃的一顆心,瞬間落下,清晰地聽到心跳劇烈地跳動,整個人累的靠在欄杆上喘氣,視線卻一直焦灼在廉逸的身上。
廉橙剛想出口罵人,便見他抬眼,瞳孔裡揉進了月光,泛著點點微光。
廉逸沉默與他對視,似乎並未看他,只是透過他在想著什麼事。
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所有的責罵蕩然無存,忍不住走向他,蹲在廉逸的面前,在夜色中捧著他的臉。
“廉逸,你怎麼了?”他直覺廉逸遇到了難以排解的事情,否則不會獨自一人靜靜坐在這,他該是聽見自己的聲音了,卻選擇了無視,廉逸素來乖巧,怕給自己添麻煩,更是對自己隨叫隨到,一旦反常,便能立即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