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
“見過母妃。”顧蒼月收好正在看的文書。
蘭太妃來到顧蒼月身邊,慈祥地盯著顧蒼月的雙眼,這孩子長得真不錯,人也好,就是對自己太嚴苛了。
“母妃,您是有什麼事嗎?”顧蒼月開口問道。
“也沒什麼大事。”她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母妃有事不妨直說。”
“你還記得你十三歲那年秋獵嗎?”
顧蒼月怎會不記得,那年他差點喪生虎口,若不是徐盈,此時,他怎會活生生地站在這裡。
“那時,你才剛回到母親身邊,還不足一年啊,”她似乎想起了傷心事,眼裡泛起了若隱若現的淚花,“母妃以為又要再次失去你了。當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徐盈就躺在了血泊中。”
顧蒼月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當年那驚險的一幕。
“母妃看著你從地上爬起,安然無恙,那時,母妃就下定決心要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此時,顧蒼月隱隱約約猜出蘭太妃此行的目的了。
“母妃是想讓我娶徐盈嗎?”
見他如此直白,蘭太妃也不打算繞彎子了。“不錯。”她回答。
“兒臣已經娶妻。徐家雖不是什麼重臣,但好歹是書香世家,怎會願意讓嫡女屈於側位。”
“阿盈對你用情至深,這些年來你不會感覺不到。若你願意,我們又以正妻之禮待之,相信徐家不會不答應。”蘭太妃解釋著,一雙眼睛流露著柔和與慈祥,讓人難以拒絕。
“兒臣對徐姑娘無意,不願誤她。”
“你不聽母妃的才是真的害她。”蘭太妃嘆了口氣,似乎有些不高興。
見顧蒼月不說話,她補充道:“阿盈因那年受了重傷,落下腿疾,連站立都困難,你讓她如何找到好人家?她性子又軟,徐家也沒到能震懾住別家的地步,就算嫁到了別家那也是受欺負的份,但來了王府,好歹還有母妃為她撐腰。”
蘭太妃的話,顧蒼月無法反駁。每次見她坐於輪椅之上,同齡的少女說笑打鬧、踏春流連,她卻只能同貓貓講話,他的心又何嘗不因此難過、愧疚呢?她是多麼想像正常人一樣享受她的年華啊。他不止一次聽見徐盈對著懷裡的小貓說,她好想好想去看看這個世界,她好想好想逛花市、參加詩會……顧蒼月保持沉默,他不知道怎麼做。“可是,這麼做,雲音會如何想呢?”他在心裡想著,兩人不過是表面上的夫妻罷了,他也不清楚為何此時會想起她來。
“那就下個月……”蘭太妃正要說話,顧蒼月打斷了他,“母妃,此事先放一放,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的。兒臣不會讓徐姑娘受委屈的。”他目光堅定,蘭太妃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別太勞累,注意休息。”她叮囑道。
“這個郡主,也不知道關心關心自己的夫婿。”出了門,她對著墨羽姑姑說。
“你是不是說過那個徐盈救過顧蒼月來著?”
“噓!王妃你不要直呼王爺的名諱。”玉缸擔憂地提醒道。雲音不以為意,這些天來的相處,她在她面前也懶得偽裝了,四下無人的時候,一言一行隨心而為。
雲音示意她接著說,臉上閃著興奮與好奇地神色,半個身子往前探,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詳細的奴婢也不清楚,秋獵的事上次也都說完了。”
雲音看起來有些失落,她想了一想,又問道:“那秋獵之外的事情呢?”
“秋獵之外的事情?”
“對!比方說顧蒼月和徐盈的關係,他們都喜歡幹些什麼,有什麼經歷?”
這下,玉缸的興致漲得比雲音還要高了,她鬆了鬆筋骨,做好準備要暢談一番。雲音抓起桌子上的瓜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玉缸。
“據奴婢所知,殿下很小的時候就外出習武了,十二歲那年才回來。後來在秋獵中大展身手,深受先帝的喜愛,也是在那場秋獵中差點喪命,就是徐小姐救的他。再後來他就開始處理軍務,年紀輕輕就帶兵打仗,最神奇的,還是殿下他從未敗過。”
“等一下,我有個問題。那頭惡虎攻擊顧蒼月時,是在先帝誇獎他之前還是誇獎他之後?”
“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若是在先帝誇獎之前,那麼是巧合的可能性更大,但若是在誇獎之後,人為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北琉的開國皇帝總共有六個兒子,如今除了建寧帝,就剩顧蒼月一人了,不能排除是建寧帝抑或是其他皇子為了剷除對手。皇權之爭,向來波及至深至廣。不過,事情過去那麼久了,也沒有追究的必要了,雲音乾脆忽略這件事。
“顧蒼月少時外出習武,去哪?去了多久?”
“那時還是大軒王朝的天下呢。”雲音聽到這句話,心跳慢了半拍,“大軒”二字又勾起了她十年來的傷心事。
“王爺三歲那年就到柳州城外的萬均山習武了。”
“三歲?”雲音不可置信地看著玉缸。蘭太妃這麼疼惜兒子的人,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就是三歲,但是……”
“但是什麼?”雲音連忙催促。
“我聽小道訊息說,當年蘭太妃還只是先帝的一個側夫人,王爺一出生就有道士預言此為災星降臨,於是就只好把他寄養到寺廟中去,直到十年前,先帝登基,立當時的蘭太妃為淑妃,那時的淑妃提出要將兒子接回,此事才成了呢。”
“看來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難怪他的眼裡也總是瀰漫著揮之不去的傷感,或許遭遇過不幸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吧。
“這還不止呢。奉命接王爺回宮的前一晚,寺廟突然著火了,所有人都不幸遭難了,只有殿下死裡逃生,還好證明身份的腰牌沒丟,不然可就回不來了。”玉缸說完,整個人悶悶的,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故事中。
雲音啃完手裡的那把瓜子,又抓了一把,舌頭都吃得有些發麻了。
“那他平時都喜歡幹些什麼?”雲音面不改色,畢竟自己這二十年來也沒比他好上多少,沒這個心情替他感傷,為今之計還是知己知彼,積攢實力方為上道。
“不知道。”玉缸搖搖頭,“王爺常年在外,這個實在是不清楚。”
雲音吐掉嘴裡的瓜子皮,點了點頭。
正想問問徐盈的事,門口就來了一個傳話的侍女,說是徐小姐來訪,想找郡主談談心。不知為何,雲音聽到“郡主”二字,還是不太高興。這名號,可是用十年的武功和一輩子不能習武的代價換來的,每每聽到,心裡都難受得緊。
雲音隨意披了一件外衣,侍女在前面引路,雲音心裡慌慌的,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好漂亮的貓貓啊,哪來的?”雲音話還沒說完,就要去抱地上的小貓。
它的毛髮真有光澤啊,養得真好。雲音又想起了柳州城那隻貓,搶了她肉包子的那隻貓,瘦到皮包骨的那隻貓。同貓不同命啊,人也一樣。
思緒還沒回歸,手上傳來了刺痛,貓咪用爪子劃傷了她的手,然後飛奔離開。
雲音吃痛的“嘶”了一聲,這些貓怎麼那麼愛抓人啊。
“小雪。”不遠處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小貓聽話地跑回到她的腿上。
“我腿腳不便,原諒我不能給郡主行禮了。”她始終稱呼雲音為郡主。
雲音看著手上的抓痕,一陣麻麻的感覺過後,傷口竟然癒合了。她輕輕拭去面板上殘留的血跡,分明就是一塊完好無損的面板啊。她在心裡納悶,到底是什麼情況,她又再次擁有自動癒合的能力了?雲音微微皺眉,思考這三年來傷口自動癒合都有那些共同的條件因素。三年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一時想不起來,眉頭皺得更緊了。
面前的徐盈見她不說話,看起來也不太高興,以為她生氣了,心裡有些高興又有些懼怕。
“王……妃……”她還是改口了。
雲音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徐盈。
徐盈何時被這樣的眼神瞧過,心裡有些害怕,全身不自覺的微微震了一下。
見她這個反應,雲音有些自責,她只是習慣了,一時沒改過來。她只好下意識地調整自己的表情,好讓自己看起來平易近人。
“徐小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雲音開口問道。
“也沒什麼,就是在家裡有些無聊。太妃娘娘讓我無事可常來府裡逛逛,想著還未來見見郡主,就想來找郡主聊聊天,也不知方不方便。”
“方不方便你這不都來了嗎。”雲音在心裡嘲笑她的虛偽。
“若是不方便,我這就離開。”像是聽到雲音心裡的話,她連忙補充道,一副知書達理、乖巧懂事的模樣。
“當然是不打擾的。聽說徐姑娘同我家王爺很早就認識了,還結下不解之緣。我來王府時間還不足兩個月,對王爺知之甚少,倒是想聽聽徐姑娘同我家王爺的故事呢。”
雲音這一口一個“我家王爺”讓徐盈聽起來很是不舒服,當她想到自己與辰王除了那年秋獵其實並沒有太大糾葛時,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雲音可是在千語堂待了五年的人,自是清楚她聽了心裡會作何感想,顧蒼月欠她的,自己又沒欠她,雲音才不會順著她。
“郡主見笑了。咦,郡主是南方人,說話可沒有南方口音呢。”她轉移了話題。
雲音只好再次撒謊說曾經身邊有一個侍女是北方人。
“郡主可知為何自己不能住在文熙閣。”徐盈的臉上閃著光芒,她雖然在極力掩飾,但還是逃不過雲音的眼睛。
當然知道,因為是雲音自己提出要住在望月軒的。“許是太妃娘娘想將它留給你吧。”雲音說出她想聽的話,此時注意到兩人聊天的亭子旁,正是文熙閣,文熙閣旁邊不遠處就是撫雲閣——顧蒼月的寢宮。
徐盈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倒是她懷裡的貓滿意地“喵”了一聲。
“徐姑娘若是進了王府,我也有個說話的人,你放心,你雖為側室,但我決不會為難徐姑娘的。”見她沒吭聲,雲音便接著說下去。
這句話在徐盈聽來怪怪的,雖然雲音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樣,但“側室”一詞,總感覺她在警告自己。
雲音要的就是這種感覺。這個徐盈一看就不是什麼省油的等,又菜有愛作。顧蒼月便是她的軟肋,一個有軟肋的人,就是一顆上好的棋子,這些話還是在千語堂學來的呢。
“郡主說笑了,我一介廢人,怎敢妄想呢?”
“我也沒比你好多少。”雲音心想,嘴上卻說:“徐姑娘千萬別妄自菲薄。”
徐盈在心裡嘆了口氣,此番前來原本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誰知一點便宜也沒撿著。
“今日叨擾郡主了,先行告辭。”
雲音也不挽留,看著侍女推著她離開。
“愛錯了人真可憐。”雲音搖搖頭,自言自語。“顧蒼月是同我一樣的人,無情、冷漠,怎會為情情愛愛睏擾。我呢是迫不得已,他呢則是有志於天下。你看他每天,比我還未沒落的時候還忙,哪有心思理會你,這會兒指不定在算計著誰呢。”
“說誰呢?”一個很有魅力的男聲。
“嚇死,你走路沒聲音的。”也對,畢竟自己武功未失時,走路也很輕。
“若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怎會如此緊張。”
雲音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想起出門時未好好收拾過自己,想著此時的臉色定是十分難看,便想趕緊找機會離開。
“只是多日未見,心中掛念,這才提起您來。”她裝一副嬌羞的模樣。“若沒事,妾身就先告退了。”一旁的玉缸被她的反轉逗笑了。
她稍微側了一下身子,就要離開。走到顧蒼月身側時,手腕卻突然被抓住。
雲音的手筋早就被挑斷,根本使不上力。手上傳來的軟軟的觸感令顧蒼月卸了力度,但他仍未放手。
“你真想讓我娶她?”
雲音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扭轉頭來望著他,兩人貼得很近,近到可以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他的眼神有些許犀利,雲音一下失了神,沒回答上他的問題,於是,顧蒼月看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還行。”
“還行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愛娶不娶,老孃不在乎。”雲音說完,掙脫了他的手,沒想到顧蒼月擋住了她的去路。男子身形高大,雲音差一點撞在了他的身上。
“你到底想幹什麼?”雲音不耐煩地問道。
“我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張。”他叮囑,“還有,我和你不一樣!”
“原來是因為這個生氣。說他無情、冷漠,他還不承認了。”雲音心想,嘴上卻連連致歉。
“等一下,你剛剛偷聽我們講話。”雲音突然抓住了這個點。
“這府上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有權利知道在我的府上都發生了什麼。”
雲音冷笑,還真是狂妄自大啊。
“行。”雲音不想與他爭執,她只想快點回屋躺著。
“聽說你前些日子和桑雅說了些話,可有這事?”
雲音瞪了玉缸一眼,這貨,原來還是個眼線。
“我還是那句話,離皇后原點,別想透過桑雅來聯絡皇后。你現在還是把你那所謂的志向放一放,畢竟,你現在,根本就鬥不過我。”
顧蒼月見她臉色不對,連忙止住後面的話。
也是,原先顧蒼月征戰在外深得民心,早已和武將緊密聯絡,如今回到朝堂,又收買了文官,就算自己依舊武功蓋世勝似諸葛,也難以輔佐那個還未找到的太子季君玥一統天下。
他摸了摸她的頭,雲音嫌棄地避開。
“怎麼,你是想讓我好好待在這裡,做好我的王妃,將來做好你的皇后?你想控制我?告訴你,不可能!”雲音甩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蒼月嘆了口氣,“罷了,隨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