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成為了一位著書人。
她寫了無數本書,關於溫柔的守護靈蘭草。
書無人問津。
她抓耳撓腮,熬夜點燈,通讀話本子,最後又寫出了一本書。
吾妻殺吾三百遍,吾愛吾妻如初見。
講的是素塵與賀蘭珹的故事。
書賣得很一般。
但是因為這本書,她認識了鹹山的牡丹妖丹娘。
丹娘隨手在書中改了幾筆,她的書居然火了,連帶著蘭草的故事也火了起來。
茶館裡將她的書改成話本,有人催她再寫一本,她苦澀地笑了笑。
寫書這種事,實在是難為她了。
她實在是沒有講好一個故事的能力。
蘭草也是這麼說她,講的故事一言難盡。
但是蘭草說話的方式很溫柔,她是這麼說的。
“我覺得你有無限的上升空間。”
蘭草甚至鼓勵她可以自已嘗試寫故事,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她現在是感受到了,就像幼時的她便秘、拉不出屎一樣痛苦。
她再也不想感受這種痛苦。
牡丹妖丹娘卻來了興趣,用她的筆名寫了無數個香豔的故事。
女主的名字都叫素塵,男主的名字都叫賀蘭珹。
丹娘對她和蘭草的故事也很感興趣,她卻對她筆下的文字產生了恐懼和羞澀,連連擺手。
路邊打架的貓貓狗狗到了丹孃的筆下都要變成冤家路窄的一對兒,她可不想自已和蘭草的名字出現在那些文字裡。
可是最後,她還是在茶館裡聽到了她和蘭草的名字。
旁邊旁聽話本子的人哭得稀里嘩啦,淚如雨下。
“嗚嗚嗚——蘭草死的時候不望送蟬離開,她好愛!”
蟬滿臉通紅地逃離了茶館。
說真的,她和蘭草的關係很單純,根本不像話本子裡講的那麼纏綿悱惻。
她和蘭草,只相處了一年。
她先天有心疾,不利於修行。築基期後,她的修行再無進展。
落日谷有樹靈,食其血肉,可得永生。樹靈有淚,落地結果,可治百病。
不知道什麼時候,修道界便開始有這種傳聞,無數人赴往落日谷。
蟬不想要什麼永生,她只想修道,只想治好她的心疾。
她帶著私心趕往落日谷。
落日谷外圍,無數人陷入了迷障,無法進入腹地。
她也不知道自已是如何穿過迷障,只知道一睜眼時,就已經走到了湖邊。
耀眼的陽光下,澄澈的湖水波光粼粼。
湖岸的古樹上,男男女女站在樹枝上,歡聲笑語不斷。
那些都是樹妖。
湖邊有一棵紅豆樹,顆顆紅豆像小燈籠一般。樹下種著無數的蘭草,有一位素衣女子正在用木桶提水,為蘭草澆水。
蟬那時太直白,竟直接問她。
“你就是樹靈?聽說你的淚水落地結果,可以治百病,能給我一顆嗎?”
等看到對方愣住時,蟬才反應過來自已是多麼無禮。
她的耳朵頓紅。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其實那個時候,蘭草只是在想,這人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她在迷障裡生活了這麼久,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出不去。
蟬,是第一個闖進來的人。
而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甚至無數個。
命運的車輪已經行到門前,由不得蘭草退避。
蘭草看著這個直白到有幾分傻氣的修道人,眉眼彎彎:“能幫我澆水嗎?”
她舉起手裡的木桶。
關於為什麼要用木桶提水,而不用術法降水這個問題,蟬發出了疑惑。
“人有手有腳,過於依賴萬物,忙於走捷徑,反而容易失了本心本味。”
蟬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蟬有時會覺得自已是個笨蛋,僅僅是澆水的時間,便被對方套出無數話。
蘭草笑眯眯地看著她。
“原來你想要治心疾啊,那你可能得等等。”
“要等多久?”
“不知道。我現在哭不出來,自然沒辦法幫你。”
怎麼有人會哭不出來,掉幾滴淚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嗎?
蟬覺得這人在誆她,但是對方的神情又如此認真,好像是真的哭不出來。
蟬有些喪氣。
蘭草見她頹喪的模樣,踮起腳尖,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是我對你的承諾哦,這樣你就能得償所願啦!”
蟬望著蘭草。
明明是她有所圖,對方卻來安慰自已。
這個人簡直溫柔得不像話。
如果那時蟬知道樹靈只有在死時才有淚,她定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在等的這段時間裡,蟬日日風餐露宿,活得像個野人。
這裡沒有居住的地方,只有那棵紅豆樹,那些蘭草,還有歡聲笑語的樹妖。
那些樹妖,其實應該被稱為樹精。他們沒有靈力,春日時以幼童的形象誕生,夏日時步入少年,冬日時步入中年,冬日時拖著年邁的身體迴歸於天地。
樹精並不總是會待在湖邊,有時也會去其他地方打鬧。
蟬最常做的事,就是捏著一根粗製濫造的魚竿,坐在湖邊釣魚。
她一條魚都沒釣起來過。
但是說出來別人可能不信,她曾從湖裡釣出一個活人。
這事值得她對蘭草講四十八天,蘭草百聽不厭其煩。
第四十九天時,蟬沒能再對蘭草講這件事,因為她被送出了落日谷。
那些徘徊在落日谷外圍的修道人闖了進來,抓了無數的樹精。
那些樹精笑著、鬧著,被綁在樹上,烈火炙烤著他們的身體,他們沒有哭。
蟬躲在遠處的灌木裡,死死地拽住蘭草。
那些人太強了,她們根本打不過。
蘭草掰開了她的手。
蟬看著她。
蘭草眉眼彎彎地望著她。
“很高興你能告訴我外面的事情,可我不能再將你留在這了。再見了,蟬。”
溫柔的風裹挾住蟬的身體,要將她送到落日谷外。
她看見蘭草的身體發出清靈的光芒。
蘭草走到了那些修道人面前,她一步一步,看著那些被炙烤的樹精,眼角有晶瑩在閃爍。
守護靈守護的是世間生靈的平安,而非某個具體的存在。
在此時此刻,樹精就是她守護的存在。
蟬看見了一滴淚從蘭草的眼角滑落,伴隨著樹精的哭泣聲,落地生根,展葉結果。
一場大火席捲了落日谷,蘭花草於火中燃燒成灰,紅豆樹不停顫抖著,落下無數的果實,砸在蟬的腦袋上。
蟬一低頭,發現自已手上多了一顆果子。
晶瑩的,如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