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卻在黑暗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四周圍繞著黑光,黑光從彼方一直貫穿到此方,貫穿了他的靈魂。
“……賜你生命,奉我為主……”黑影中一直傳來這樣的聲音。
他沒有回應。
他只是一團破碎的命魂,黑光往來穿梭,為他生出血肉,乃至新的身體。
他依舊沒有回應。
黑影裡的聲音漸漸消失,那黑影化作一位女子的模樣,落到他的眼前。
一瞬間,他的腦海裡響起一句話: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以玉為骨,以水為姿。
他覺得他曾在哪見過這張臉,那一定是一個令他難以忘記的人。
他有些苦惱,因為他什麼也不記得了,他的記憶裡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賀蘭珹。”那黑影化成的女子輕柔地道:“你會幫我的,對嗎?”
是的,如果是她的請求,他肯定會欣然應允,可是他清楚地知道,眼前人不過是假象。
它非她,自然無法替代她。
賀蘭珹不為所動。
在黑影不知度過多少年,黑影中忽然出現一個魚鉤,那鉤子勾住了他的靈魂,竟將他的身體一同勾走。
他覺得他彷彿是一條魚般,從水中躍起,一睜眼便看見一張驚訝的臉。
他有些失望,這不是他想要見的人。
釣起他的人叫蟬。
那人在看見他的那一刻,驚慌地摔落在地,尖叫聲貫穿了整個山谷。
山谷裡走出一位素衣女子,她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沒有驚訝,很平靜,平靜地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你居然自已逃出來了,你的心性很堅強。只是可惜了,你身體和命魂裡的魔氣,註定使你不為天地所容。”
“你知道自已是誰嗎?”
賀蘭珹毫無反應。
“你知道自已在找誰嗎?”
賀蘭珹的眼珠子終於動了動。
“他不會被泡傻了吧?”蟬湊在蘭草的耳邊,輕聲道。
蘭草搖了搖頭。
她望著賀蘭珹,目中含有憐惜,卻依舊用靈力打散了他那魔氣生成的身體:“我毀去了這魔氣生成的身體,卻無法淨化你命魂裡的魔氣,輪迴去吧,說不定還會有一線生機。”
賀蘭珹變成了一隻流浪的狸花貓。
他時常宿在街頭巷尾,期待著一人將他撿回去。
她會坐在午後的簷下,陽光落在她柔和的臉龐上,她的眼睛裡卻只有懷裡的狸花貓。
他希望,他會是那隻幸運的狸花貓。
春去秋來冬至,他一直沒有等到那個人。偶爾有人想要抱養他,他又固執地逃了出來。
如果不是那個人,一切都沒有意義。
狸花貓已經是一隻老貓,老得快要走不動。
有一日,他躺在街頭的簷角下,再也沒睜開眼睛。
賀蘭珹變成了王族子弟。
他出生時,天邊黑雲滾滾,巫師說,他是災禍的象徵。
王要將他溺死,他的母親不忍,偷偷將他送出了宮。
他變成了一個四處流浪乞討的小乞兒。
小乞兒一直走,直到走到落日山谷前的一座小鎮上,他才停下腳步。
他整日蹲在街角,希冀地望著一個方向。
他隱約記得,他十六歲時,有一人將他撿回了家。
十六歲的那一天,他沒有等到那個人。
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再見不到那個人。
小乞兒心死了,絕食而亡。
賀蘭珹變成了農戶的孩子。
他出生的時候,天邊依舊有黑雲。但他的父母很恩愛,也很愛他。
路過的道人說他有修道的天賦,將他帶走,收他為徒。
從金丹突破元嬰的那一天,他迎來了自已的雷劫,雷聲轟隆,似是要將他生生劈死。
師父說,這是有罪之人才會有的雷劫。
師父要他多行善事,勿生惡念。
他一生都在貫徹這一點,然後死在了合道期的劫雷下。
在不斷的輪迴中,最初的執念彷彿越來越淡。直到他見到那位身穿月白色紅梅花紋的女子,他的心猛然跳動。
後來,蘭姨行偷天換日之法,他的命魂受到了阿瑜的靈力的衝擊,過往種種皆憶起。
他的命魂飄回了兩儀城,在那裡佈下了無數的幻象。
他一直記得自已是誰。
他在等待,在試探,企圖用自已的過往求得那人一點憐惜。
他成功了。
如果不曾擁有,失去時也許不會那麼痛苦。可一旦擁有,他就再也不想失去。
最後一道劫雷在頭頂噼裡啪啦作響,那劫雲裡蘊藏著一股迫人的威壓,彷彿是想連同這個世界都劈毀,那充斥著毀天滅地的氣息的劫雷向賀蘭珹衝去。
這一擊,沒有半分生機。
賀蘭珹放棄了抵抗。
他在等,等一個奇蹟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