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三娘開始上吐下瀉,發起了高燒。
四娘手忙腳亂的,直接被嚇哭。
她拍著梅父、劉氏和耀祖所住的房間的門,哭得稀里嘩啦,聲音淒厲至極。
梅父黑著臉。
劉氏忙著哄被嚇醒後哭鬧不止的耀祖。
“賠錢貨,白瞎了我這幾年的飯錢。”梅父看著發燒的三娘,只說了這一句話。
三娘住的房間和他們住的房間挨著,梅父擔心三娘將病傳染給自已的命根兒,無視四孃的哭泣與求情,直接將三娘扔到了廚房旁用來裝茅草的矮屋裡。
“要死的,可別傳染了。”
治病是富貴人家的事,貧窮人家若是犯了病,都是忍著,熬的過去便是生龍活虎,熬不過去便是兩腿一蹬。
四娘用被子將三娘卷得緊緊的,在四面漏風的茅草屋裡一邊強忍著抽噎聲,一邊祈求神明顯靈。
天亮時,梅父起床見四娘竟沒有出去賣花,氣得又打又罵。四娘縮在地上,一聲不吭,等梅父發完怒,再緩緩爬到三娘身邊,緊緊地抱著三娘。
梅父生氣,不肯給四娘飯吃,連口熱水也不願給。
三娘燒得臉通紅,嘴唇發乾。四娘只好捧起乾淨的雪,在嘴裡溫了溫,再渡到三娘嘴上。她找了一個破瓦片,盛了一大堆雪,用通紅的手捏著雪團細細地在三娘頭上推著。
也許真的是神明顯靈,熬了一天一夜後,三娘竟不吐了,也不燒了,整個人都安寧下來。
四娘鑽進被子裡,緊緊地抱著三娘,一刻也不肯分開。
年紀越大的女孩,手上的花越不好賣。村裡的女孩到了十歲便會被留在家裡幹活,三娘十歲的時候依舊在賣花。
劉氏是個能幹的人,家裡上上下下被她照顧得妥妥帖帖。梅父嫌三娘是個細骨頭,又念著那幾分銅錢,每日依舊趕三娘出去賣花。
三娘對此一聲不吭。
賣花至少偶爾能存到一二銅錢,如果真的被困在家裡,她和四孃的這輩子也算到頭了。
三娘十歲這一年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四娘眉眼長開,生的越發可愛。劉氏縫製完耀祖的衣服後用剩餘的布料給四娘做了一件新衣,耀祖心懷不滿,直接將四娘推到了牆上。
“什麼賠錢貨,也敢穿小爺的衣服。”
鮮血從牆上流下,四娘當場便暈了過去。三娘尖叫著,一把推開了耀祖,去看四孃的傷口。
耀祖被推到地上,立刻大哭大鬧起來。梅父聞聲回來,立刻心疼地要看耀祖屁股上完全沒有的傷痕。
他大力地踹了一腳三娘:“什麼東西,也敢打我兒子。”
劉氏有些不忍,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牽著耀祖往屋內走。
三娘抱著四娘一聲不吭,等梅父走後便抱著三娘拔腿往村外跑。
她去山上尋來黃家阿姊告訴她的藥草敷在四孃的額頭上,然後挖出村頭紅梅樹下的所有銅錢,揹著四娘一步步向城裡趕。
四娘身上沒幾兩肉,渾身輕飄飄的,連呼吸也是輕輕的,三娘總擔心四娘下一刻便會離她而去。
進城的路太長太遠,三娘第一次哭了。她一邊哭一邊揹著妹妹在路上走,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完這段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樣的人生才是盡頭。
她揹著四娘走啊走,終於走進了城門,卻也累倒在街上。
她看著街對面的藥鋪,是那麼近,又那麼遠,彷彿她這輩子都無法到達。
三孃的淚水哭幹了,只能抱著四娘渙散地望著天空。
幸而她們遇見了一位大善人,將四娘送到了藥鋪,還替她們付了藥錢。
王阿嬤付錢時,三娘捏緊了自已的舊布袋。
她所有的錢加起來也付不起藥錢。
她將所有的銅板和破布袋一起遞給了王阿嬤,王阿嬤只溫柔地摸了摸她枯黃的頭髮。
“好孩子,留著給自已補補身體吧。”
王阿嬤掏出一塊碎銀裝進那個破布袋裡,然後遞給了三娘。
三娘看著王阿嬤的臉,看了又看。
四娘額頭上的傷看著很是嚇人,藥師說細養幾天就好了,這些都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四娘一睜眼時,眼神有些無光。
四娘說她看不清對面的鋪子了。
醫師說這應該是撞傷引起的,會不會養好得看命。
後來,四娘再也沒看清過街對面的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