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依已經有幾年沒見過方仕池了。
從記事起，她就沒見過方仕池幾次，這個名義上的父親，細究起來，卻還不如小區門口的保安來得熟悉。
方仕池要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瘦了許多，頭髮剃成寸頭，淡淡地瞥了一眼方依依，臉上看不出來什麼明顯的情緒。
“你怎麼會來。”
坐下後，方仕池淡淡地開口說道，語氣平淡地就好像在和獄友討論，今天中午吃什麼。
“我怕你死了，黃泉路上媽媽問你，我過得怎麼樣，你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方仕池抬起頭望向方依依，嘴角扯出一個笑意：“比小時候漂亮多了。”
方依依低笑一聲，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方嵐死的時候，方依依都還沒有滿月。
看著照片上女人的模樣，怎麼也無法想象出，方嵐活著的時候，應該是什麼模樣。
嚴格上說來，方依依對方嵐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對於方仕池只是單純因為方老爺子厭惡他，於是她也厭惡他而已。
但是隨著長大的過程，方依依逐漸對長輩之間的感情糾葛，生出了一絲自己的理解。
感情的事情，有時候實在不是自己能夠控制。
也許方仕池也知道，他與劉溪阮之間的感情已經結束。理智讓他接受了方嵐，可是感情讓他對劉溪阮念念不忘。
當然，感情不是掩蓋方仕池渣的擋箭牌。
他可以愛劉溪阮。
也可以不愛方嵐。
他的錯，不在於愛誰不愛誰。
他的錯，是在還愛著劉溪阮的時候和方嵐結婚，並且在婚姻存續期間做出實質性背叛方嵐的事情，並且最終導致方嵐的死。
方依依將最新的報紙從包裡拿出來，遞給方仕池。
“這是什麼？”
方仕池結果報紙看了一眼，肉眼可見他的神色變得僵硬。
這才是方依依此行來的真實目的。在這個紙媒落寞的時代，方依依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報紙。
白紙黑字，官媒認證，不用方依依多費口舌，去說服方仕池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
“劉溪阮出了車禍，不是死就是成為植物人，你猜是誰幹的。”
方仕池捏著報紙的手微微泛白。
方依依冷眼看著，想起方老爺子說，方嵐死的那一天，傾盆大雨。
“戎——章——賀——”
方依依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方仕池果然毫不猶豫就認定了劉溪阮的事情，是戎章賀乾的。
那麼當年顏虹死後，方仕池突然自首入獄，就只有一個可能。
被戎章賀逼得沒有辦法，只能自首入獄，是當時方仕池最有效的自保的辦法。
“所以現在，你還不肯說嗎？”
方仕池抬首，望向方依依。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方依依的身上，她實在很美麗。
眉眼像方仕池，張揚，嘴角像方嵐，溫婉。
方仕池的心中一頓，這個女兒，怎麼一下子從呱呱墜地就長成這麼大的姑娘了。
“方仕池。”
方依依從來沒有喊過方仕池爸爸，從來都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劉溪阮都要死了，你還不肯說嗎？”
“你以為只要你不說，就可以保護她？可是很顯然，你的沉默並不能保護她平安，戎章賀那個瘋子，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劉溪阮。他可是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下手的人。你現在還有一條路可以選擇，只要你做人證，將當年島上的事情說出來，劉溪阮還有活下去的一線生機。”
島上！
方依依怎麼會知道！
方仕池眼中閃過震驚。
方依依將話說完了，像是公事公辦，完成了此行任務，她與方仕池之間，沒有任何其他的話能夠聊。
方依依從座位上站起來：“話我傳到了，你儘快做決定，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做過的事情就不可能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你要主動交代，興許還能爭取一個減刑早日離開，運氣好的話劉溪阮沒死，你還能見著她。不然，你在這裡，戎章賀在外面，劉溪阮又是那個樣子，你乾著急也沒用。”
“依依！”
方仕池大聲喊住方依依。
方依依腳下的步子一頓。
相關證據已經移送，檢測結果快要出來了，方仕池認罪不認罪，都不過是早晚得事情而已。
但是這件事情，能不能趕在戎章賀死前真相大白，對於戎君澤卻很重要。
所以方依依今天才回來這一趟。
“我還能再見你嗎？”
方依依聽了有些想笑，覺得這算什麼？突然醒悟的父女溫情？
“也許吧。”
方依依深吸了一口氣：“也許見，也許不見。”
陽光灑落在方依依烏黑的頭髮上，方仕池看著她的身影一直到不見，心中只覺得空落落的。
方依依還沒走出監獄，就接到了電話。
“方仕池說了。”
“知道了。”
方依依撥通戎君澤的電話。
“喂？”
電話響了幾聲，被接起，戎君澤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你在哪兒？”
戎君澤那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醫院。”
“我有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好訊息的訊息告訴你，人證有了，方仕池說了。”
戎君澤還沒能夠消化方依依傳達的這個資訊，手術室傳來訊息，說戎章賀不行了。
醫生出來向他告知：“你父親的情況很不好，病灶已經全身轉移，全身各處器官衰竭。”
“什麼意思——”
“我們盡力了。”
戎君澤的耳畔像是想起了一道分外刺耳的聲音，帶著喑啞不覺的迴音，猶如魔音貫耳攪弄得人心神不寧心煩意亂，他將手機拿開，盯著醫生又問道：“你說什麼？”
“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戎章賀的胸膛幾乎沒有起伏，他已經不能自主呼吸，全靠呼吸機強制把氧氣打進他的肺裡，眼角的皺紋加深，臉頰也有些凹陷，嘴唇乾得厲害，起了一層白色的皮，眼珠子空洞地盯著某處，一動不動，像是死了又沒死透的模樣。
聽見響動，他轉了轉眼珠，無神地看了戎君澤一眼。
就差一步——
真想就差一步，就可以公之於眾。
“你不要死。”
“你不要死！”
醫生以為戎君澤是傷心過度，想要拉住他安慰，誰知道戎君澤瘋了一般撲倒戎章賀身上：“你憑什麼死了！你起來！你起來啊！”
醫療儀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戎君澤不知道打翻了什麼，噼裡啪啦摔了一地。
在場的醫生護士眼見不對，立刻上前拉住戎君澤。
將他拖到醫院走廊上，戎君澤的情緒更難控制，場面一度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