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交上最後一門考卷,走出考場的那一刻,趙舟舟恍惚未覺,這三年真的結束了。
“舟舟,晚上和我們一起去唱K吧!”
陳檸宣組了一個局,這群高三畢業生亟待一個宣洩口,男男女女相約著去KTV 通曉。
“姐姐。”
戎君澤等在考場外的花壇邊上,朝著趙舟舟揮手。
“讓你弟弟也一起來?”
“下次吧。”
趙舟舟拍了拍陳檸宣的肩膀:“玩得開心點。”
揹著書包,趙舟舟朝著戎君澤走去。
“考得怎麼樣?”
趙舟舟搖了搖頭。
戎君澤皺了皺眉:“不好?”
“不是。”
趙舟舟說道:“我沒有對答案,怕影響下一場考試的心態,所以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呢。你呢?”
戎君澤勾了勾唇:“還好。”
兩人說話間走到校門口,沒有看見阿辰的車,倒是有個許久未見的身影,斜靠在車旁,看見兩人出來,朝著他們揮手。
“哥?”
“哥哥?”
沒有聽戎意霖說要回國啊?
“恭喜你們啊,終於結束高三生涯了,考得怎麼樣?”
趙舟舟如實說:“得成績出來才知道。”
“你呢?”
戎意霖望向戎君澤。
“去B大沒問題。”
“這麼有自信。”
戎意霖輕笑:“走吧,上車,我帶你倆去吃飯。”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沒有和我們說。”
“昨天晚上剛到,這不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見你們倆了嘛。”
今天天氣不太好,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路上有些堵車,原本十幾分鐘的路程,戎意霖兜兜轉轉了一個小時才找到吃飯的地方。
找了一家排隊相對不多的粵菜店。
坐下來點了菜,戎意霖擦了擦手,表情突然有些嚴肅地說道:“舟舟,媽媽有件事情讓我轉達給你。”
趙舟舟與戎君澤兩人臉上的神情,均是一陣不自然。
“其實接到這個訊息已經半個月了,怕影響你考試,媽媽一直拖著沒告訴你。”
“趙河奕得了癌症,沒多少時間了,他想見你一面。”
趙河奕?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自從三年前,劉溪沐死了,趙河奕鋃鐺入獄,本就風雨飄搖的家一瞬間分崩離析。
趙舟舟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捏在一起,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你願意見他嗎?”
“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不見他,沒關係的。”
三年前,除了在案發現場,趙舟舟看著趙河奕被人按在地上,滿屋子的杯盤狼藉,在此之後,趙舟舟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事後所有的事情,劉溪沐的後事,趙河奕判刑,全部都是劉溪阮接手處理。
這三年裡,趙舟舟每想起劉溪沐一次,就會想起趙河奕一次。
三年了,趙河奕可曾後悔了?
他那樣的人,可曾會後悔?
“舟舟?”
見趙舟舟久不出聲,戎意霖輕聲喚了她一句。
“見。”
趙舟舟幾乎用盡了力氣,才說出來這一個字。
“好,那我為你聯絡,明天可以嗎?”
“可以。”
戎君澤望著趙舟舟有些發白的臉,但是礙於戎意霖在場,有些話便嚥了下去沒有說出來。
吃過飯,趙舟舟有些興致缺缺的模樣,戎意霖就帶著兩人回了戎家別墅。
“咱們的高考戰士回來了,來來來,先吃一口粽子,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陳姨聽阿辰說,戎意霖去接趙舟舟與戎君澤,並且不回來吃晚飯了。
可是還是在客廳等了很久,將下午包的粽子剝好遞給兩人。
“陳姨,我們試卷都交上去了,考得怎麼樣早就已經定性了,再吃粽子也沒什麼用。”
“呸呸呸。”
陳姨瞪了戎君澤一眼:“考試完了,還有批卷那一關呢,吃了我的粽子,一定文曲星高照,你們兩個都能取得自己滿意的分數的。”
不由分說,將粽子塞入兩人的口中。
戎意霖因為停車晚了一步進門,見狀不忍揶揄道:“陳姨的一片真心,三年前我已經吃過了,你們今天就老實吃了吧。”
甜膩的紅豆餡粽子。
陳姨覺得寓意好,熬了半天的餡做的。
趙舟舟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突然伸手將陳姨一把抱住。
“誒,你?”
陳姨怔住。
“謝謝,陳姨,謝謝你。”
陳姨輕輕拍著趙舟舟的後背:“你這孩子,就這點事情,謝來謝去的多見外,告訴陳姨明天想吃什麼,陳姨明天早上去市場買最新鮮的給你做。”
趙舟舟悶笑一聲,擦去眼角沁出的眼淚水:“明天要出去,怕是吃不了,後天再做吧。”
“也對,你們讀書讀得累,肯定想出去好好放鬆,沒事,反正隨時想吃什麼,陳姨都隨時能給你們做。”
上了樓,趙舟舟剛按下門把手,戎君澤將手覆在她手上:“姐姐,你明天真的要去嗎?”
已經六月了,趙舟舟的手卻很涼。
“嗯。”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
趙舟舟知道戎君澤是擔心自己,但是她沒有這麼脆弱。
她心中有疑惑,只有趙河奕能給出答案。
那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事情。
“我自己去。”
戎君澤還想堅持:“我就送你到門口。”
“不用。”
趙舟舟將戎君澤的手推開:“阿澤,我有點累,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戎君澤垂下手,趙舟舟推開門,走進房間。
“姐姐——”
戎君澤輕聲喊住趙舟舟:“你不是一個人了。”
“我會和你站在一起的。”
“不論是難過還是傷心,你是可以和我說的。”
趙舟舟回過頭衝著戎君澤笑了笑:“我知道。”
關上門,趙舟舟疲憊地躺在床上。
翻出夾在英語詞典中一張唯一的全家照。
劉溪沐抱著週歲的趙舟舟,一臉笑意地坐在椅子上,趙河奕站在她們身邊,但是趙河奕的臉被燒掉了。
這張照片當年一直襬放在家裡的客廳。
有一年趙舟舟過生日,趙河奕喝得大醉回來,一進門就對母女兩個罵罵咧咧,指著桌上的蛋糕蠟燭,破口大罵:
“他媽的一天到晚花老子的錢買這些個破玩意,就是被你們這些晦氣的東西攪了老子的財運,老子才會一直輸一直輸!我讓你們花!我讓你們花!”
趙河奕一把打翻了蛋糕。
接著在客廳裡面砸東西。
裝著照片的相框被打碎在地,蛋糕上的蠟燭剛好將全家照上趙河奕的臉燒了個洞。
後來這張照片被劉溪沐藏在衣櫃裡。
劉溪沐死後,趙舟舟收拾衣服,找到這張照片,將它一起帶了出來。
“媽媽,我想你了。”
戎意霖開車將趙舟舟送到醫院。
趙河奕的癌症已經到了快速惡化的階段,工作人員只能將他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鼻尖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趙舟舟來到病房門口。
“就是這裡。”
“謝謝。”
趙舟舟道過謝,伸手按下門把手,推開病房的門。
病房裡的光線很亮,陽關穿過透明的玻璃,照射在趙河奕的身上。
因為化療,趙河奕的頭髮全部都掉光了,整個人瘦得皮包骨,眼睛也凹陷進去。
“舟舟,你來了。”
趙河奕衝趙舟舟笑著,可是病入膏肓的模樣,連微笑都看起來很恐怖。
“你坐。”
趙河奕指了指旁邊的凳子。
趙舟舟走過去,坐了下來。
“吃香蕉。”
趙河奕床頭的櫃子上,擺了一袋香蕉。
但是看起來並不新鮮了,香蕉的皮上佈滿了黑點,有些甚至已經開始腐爛了。
“舟舟,你長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趙舟舟不說話,趙河奕訕訕地找著話題。
“三年不見,我也快認不出你了。”
“是啊。”
趙河奕苦笑:“這副模樣,一定嚇到你了吧。”
“你會擔心嚇到我嗎?”
趙河奕:……
“是什麼病。”
“胰腺癌,沒多少天了。”
趙河奕自嘲地說道:“我知道你恨我,因為你媽的事,你大概早盼著我去死了,這下我真的要死了。”
“只是,舟舟,看在我好歹是你親爸的份上,你能答應爸一件事嗎?”
趙河奕突然提高語氣,眼中帶著貪婪不掩飾的索求。
“咱家那個房子,你能不能籤一個放棄繼承宣告書。”
趙河奕與劉溪沐那個房子,是劉溪沐辛辛苦苦每天晚上和麵白天炸油條,攢下的辛苦錢買的。
劉溪沐出事後,趙舟舟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房子。
“為什麼?”
趙河奕沒幾天可以活了,就算趙舟舟簽下放棄繼承宣告書,趙河奕也拿不走那個房子的所有產權。
“舟舟,你有個弟弟,現在才八歲,住在那裡,爸爸如果死了,那個房子是我唯一能留給你弟弟的東西。舟舟,你姨媽有錢,你根本不缺房子,那個房子就就別和你弟弟爭了好嗎?”
弟弟?
八歲的弟弟?
趙舟舟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騰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趙河奕:“弟弟?誰的弟弟?哪裡來的弟弟?”
“舟舟,你聽爸爸說,舟舟,爸爸沒幾天活的了,你弟弟可就是這世上你唯一的血親了,他是男孩子,不能什麼都沒有,咱家就那套房子值點錢……”
“那是媽媽的房子!”
趙舟舟氣得抖了起來:“那是媽媽每天起早貪黑炸油條買的房子,為了背面粉,媽媽的腰出了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疼,炸油條手上全都被燙出了血印子。這個房子是媽媽用血汗錢買的,和你有什麼關係?和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弟弟有什麼關係!”
“什麼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弟弟,那是咱老趙家的根,是老趙家的種,老趙家的一切當然都要給他!”
“我媽媽算什麼?”
“這麼多年,你到底有心疼過她一次嗎?哪怕一次!”
“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心疼,她生不出兒子,也賺不到錢。老子本來以為她是個千金小姐,沒想到就是個破落戶。她那個姐姐倒是大氣,當初拿了五萬塊錢讓我甩了她,誰知道這塊狗皮膏藥非跟著我不肯走,那五萬塊錢也打了水漂。老子這輩子最晦氣的就是碰上你那個媽,本來以為是個金錠子,誰知道是個泥點子。自從和她在一起,老子打牌就次次輸,場場輸!”
趙舟舟不知道自己在對趙河奕期待什麼。
她後悔今天來這裡見他。
“你幹什麼去!”
趙河奕見趙舟舟起身要走,提高嗓門大聲嚷嚷:“你不許走,你給我把承諾書籤了才可以走!”
趙舟舟停下腳步,轉身望了趙河奕一眼。
他狼狽不堪地想要從病床上爬起來,扯下手上的輸液針,卻太過於虛弱,連坐起來都十分困難。
他就像一頭瀕死的狼,無能而憤怒地斥責著不聽他命令的人。
趙河奕還以為趙舟舟是從前那個,只能夠躲在劉溪沐懷裡,一起捱打的人。
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了。
趙舟舟走回趙河奕的床邊,趙河奕以為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立刻笑臉安撫道:“舟舟,這就乖了,你把承諾書籤了,把房子給你弟弟,以後你和弟弟兩個人,相互扶持著過日子,外人哪裡有親弟弟好,只有血緣關係是最牢固的。”
趙舟舟看著趙河奕,問道:“你說他住在那個房子裡?”
“是。”
“住了三年嗎?”
趙河奕不明所以地望著趙舟舟。
“我親愛的弟弟,知道那個房子死過人嗎?”
“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看見過一個女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或者躺在陽臺曬太陽?”
趙河奕的神色一變:“你說什麼胡話!”
“對,我是說胡話,媽媽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怎麼可能有時間看電視,曬太陽,她每天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趙舟舟衝著趙河奕露出一個莫名的笑意。
趙河奕只覺得心下突突。
他問趙舟舟:“你要幹什麼?”
“我要回去,把他們趕出去。”
回到那個三年都不敢再踏足的家,將鳩佔鵲巢的“弟弟”,或許還有那個“弟弟”的母親,趕出劉溪沐的房子。
“你敢!你這個死丫頭,你有什麼資格!”
趙舟舟將趙河奕的嘶吼關在門後。
啪——
重重的關門聲後,趙舟舟用手扶著牆幾乎站立不住。
過了許久,她才掩面無聲地哭了出來。
“媽媽,不值得啊。”
“你這一輩子,為了這個人,生得不值得,死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