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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值得

冬去春來。

交上最後一門考卷,走出考場的那一刻,趙舟舟恍惚未覺,這三年真的結束了。

“舟舟,晚上和我們一起去唱K吧!”

陳檸宣組了一個局,這群高三畢業生亟待一個宣洩口,男男女女相約著去KTV 通曉。

“姐姐。”

戎君澤等在考場外的花壇邊上,朝著趙舟舟揮手。

“讓你弟弟也一起來?”

“下次吧。”

趙舟舟拍了拍陳檸宣的肩膀:“玩得開心點。”

揹著書包,趙舟舟朝著戎君澤走去。

“考得怎麼樣?”

趙舟舟搖了搖頭。

戎君澤皺了皺眉:“不好?”

“不是。”

趙舟舟說道:“我沒有對答案,怕影響下一場考試的心態,所以也不知道考得怎麼樣呢。你呢?”

戎君澤勾了勾唇:“還好。”

兩人說話間走到校門口,沒有看見阿辰的車,倒是有個許久未見的身影,斜靠在車旁,看見兩人出來,朝著他們揮手。

“哥?”

“哥哥?”

沒有聽戎意霖說要回國啊?

“恭喜你們啊,終於結束高三生涯了,考得怎麼樣?”

趙舟舟如實說:“得成績出來才知道。”

“你呢?”

戎意霖望向戎君澤。

“去B大沒問題。”

“這麼有自信。”

戎意霖輕笑:“走吧,上車,我帶你倆去吃飯。”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沒有和我們說。”

“昨天晚上剛到,這不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見你們倆了嘛。”

今天天氣不太好,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路上有些堵車,原本十幾分鐘的路程,戎意霖兜兜轉轉了一個小時才找到吃飯的地方。

找了一家排隊相對不多的粵菜店。

坐下來點了菜,戎意霖擦了擦手,表情突然有些嚴肅地說道:“舟舟,媽媽有件事情讓我轉達給你。”

趙舟舟與戎君澤兩人臉上的神情,均是一陣不自然。

“其實接到這個訊息已經半個月了,怕影響你考試,媽媽一直拖著沒告訴你。”

“趙河奕得了癌症,沒多少時間了,他想見你一面。”

趙河奕?

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自從三年前,劉溪沐死了,趙河奕鋃鐺入獄,本就風雨飄搖的家一瞬間分崩離析。

趙舟舟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緊緊捏在一起,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你願意見他嗎?”

“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不見他,沒關係的。”

三年前,除了在案發現場,趙舟舟看著趙河奕被人按在地上,滿屋子的杯盤狼藉,在此之後,趙舟舟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事後所有的事情,劉溪沐的後事,趙河奕判刑,全部都是劉溪阮接手處理。

這三年裡,趙舟舟每想起劉溪沐一次,就會想起趙河奕一次。

三年了,趙河奕可曾後悔了?

他那樣的人,可曾會後悔?

“舟舟?”

見趙舟舟久不出聲,戎意霖輕聲喚了她一句。

“見。”

趙舟舟幾乎用盡了力氣,才說出來這一個字。

“好,那我為你聯絡,明天可以嗎?”

“可以。”

戎君澤望著趙舟舟有些發白的臉,但是礙於戎意霖在場,有些話便嚥了下去沒有說出來。

吃過飯,趙舟舟有些興致缺缺的模樣,戎意霖就帶著兩人回了戎家別墅。

“咱們的高考戰士回來了,來來來,先吃一口粽子,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陳姨聽阿辰說,戎意霖去接趙舟舟與戎君澤,並且不回來吃晚飯了。

可是還是在客廳等了很久,將下午包的粽子剝好遞給兩人。

“陳姨,我們試卷都交上去了,考得怎麼樣早就已經定性了,再吃粽子也沒什麼用。”

“呸呸呸。”

陳姨瞪了戎君澤一眼:“考試完了,還有批卷那一關呢,吃了我的粽子,一定文曲星高照,你們兩個都能取得自己滿意的分數的。”

不由分說,將粽子塞入兩人的口中。

戎意霖因為停車晚了一步進門,見狀不忍揶揄道:“陳姨的一片真心,三年前我已經吃過了,你們今天就老實吃了吧。”

甜膩的紅豆餡粽子。

陳姨覺得寓意好,熬了半天的餡做的。

趙舟舟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突然伸手將陳姨一把抱住。

“誒,你?”

陳姨怔住。

“謝謝,陳姨,謝謝你。”

陳姨輕輕拍著趙舟舟的後背:“你這孩子,就這點事情,謝來謝去的多見外,告訴陳姨明天想吃什麼,陳姨明天早上去市場買最新鮮的給你做。”

趙舟舟悶笑一聲,擦去眼角沁出的眼淚水:“明天要出去,怕是吃不了,後天再做吧。”

“也對,你們讀書讀得累,肯定想出去好好放鬆,沒事,反正隨時想吃什麼,陳姨都隨時能給你們做。”

上了樓,趙舟舟剛按下門把手,戎君澤將手覆在她手上:“姐姐,你明天真的要去嗎?”

已經六月了,趙舟舟的手卻很涼。

“嗯。”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

趙舟舟知道戎君澤是擔心自己,但是她沒有這麼脆弱。

她心中有疑惑,只有趙河奕能給出答案。

那是他們父女之間的事情。

“我自己去。”

戎君澤還想堅持:“我就送你到門口。”

“不用。”

趙舟舟將戎君澤的手推開:“阿澤,我有點累,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戎君澤垂下手,趙舟舟推開門,走進房間。

“姐姐——”

戎君澤輕聲喊住趙舟舟:“你不是一個人了。”

“我會和你站在一起的。”

“不論是難過還是傷心,你是可以和我說的。”

趙舟舟回過頭衝著戎君澤笑了笑:“我知道。”

關上門,趙舟舟疲憊地躺在床上。

翻出夾在英語詞典中一張唯一的全家照。

劉溪沐抱著週歲的趙舟舟,一臉笑意地坐在椅子上,趙河奕站在她們身邊,但是趙河奕的臉被燒掉了。

這張照片當年一直襬放在家裡的客廳。

有一年趙舟舟過生日,趙河奕喝得大醉回來,一進門就對母女兩個罵罵咧咧,指著桌上的蛋糕蠟燭,破口大罵:

“他媽的一天到晚花老子的錢買這些個破玩意,就是被你們這些晦氣的東西攪了老子的財運,老子才會一直輸一直輸!我讓你們花!我讓你們花!”

趙河奕一把打翻了蛋糕。

接著在客廳裡面砸東西。

裝著照片的相框被打碎在地,蛋糕上的蠟燭剛好將全家照上趙河奕的臉燒了個洞。

後來這張照片被劉溪沐藏在衣櫃裡。

劉溪沐死後,趙舟舟收拾衣服,找到這張照片,將它一起帶了出來。

“媽媽,我想你了。”

戎意霖開車將趙舟舟送到醫院。

趙河奕的癌症已經到了快速惡化的階段,工作人員只能將他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鼻尖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趙舟舟來到病房門口。

“就是這裡。”

“謝謝。”

趙舟舟道過謝,伸手按下門把手,推開病房的門。

病房裡的光線很亮,陽關穿過透明的玻璃,照射在趙河奕的身上。

因為化療,趙河奕的頭髮全部都掉光了,整個人瘦得皮包骨,眼睛也凹陷進去。

“舟舟,你來了。”

趙河奕衝趙舟舟笑著,可是病入膏肓的模樣,連微笑都看起來很恐怖。

“你坐。”

趙河奕指了指旁邊的凳子。

趙舟舟走過去,坐了下來。

“吃香蕉。”

趙河奕床頭的櫃子上,擺了一袋香蕉。

但是看起來並不新鮮了,香蕉的皮上佈滿了黑點,有些甚至已經開始腐爛了。

“舟舟,你長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趙舟舟不說話,趙河奕訕訕地找著話題。

“三年不見,我也快認不出你了。”

“是啊。”

趙河奕苦笑:“這副模樣,一定嚇到你了吧。”

“你會擔心嚇到我嗎?”

趙河奕:……

“是什麼病。”

“胰腺癌,沒多少天了。”

趙河奕自嘲地說道:“我知道你恨我,因為你媽的事,你大概早盼著我去死了,這下我真的要死了。”

“只是,舟舟,看在我好歹是你親爸的份上,你能答應爸一件事嗎?”

趙河奕突然提高語氣,眼中帶著貪婪不掩飾的索求。

“咱家那個房子,你能不能籤一個放棄繼承宣告書。”

趙河奕與劉溪沐那個房子,是劉溪沐辛辛苦苦每天晚上和麵白天炸油條,攢下的辛苦錢買的。

劉溪沐出事後,趙舟舟就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房子。

“為什麼?”

趙河奕沒幾天可以活了,就算趙舟舟簽下放棄繼承宣告書,趙河奕也拿不走那個房子的所有產權。

“舟舟,你有個弟弟,現在才八歲,住在那裡,爸爸如果死了,那個房子是我唯一能留給你弟弟的東西。舟舟,你姨媽有錢,你根本不缺房子,那個房子就就別和你弟弟爭了好嗎?”

弟弟?

八歲的弟弟?

趙舟舟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騰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不可置信地望著趙河奕:“弟弟?誰的弟弟?哪裡來的弟弟?”

“舟舟,你聽爸爸說,舟舟,爸爸沒幾天活的了,你弟弟可就是這世上你唯一的血親了,他是男孩子,不能什麼都沒有,咱家就那套房子值點錢……”

“那是媽媽的房子!”

趙舟舟氣得抖了起來:“那是媽媽每天起早貪黑炸油條買的房子,為了背面粉,媽媽的腰出了毛病一到陰雨天就疼,炸油條手上全都被燙出了血印子。這個房子是媽媽用血汗錢買的,和你有什麼關係?和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弟弟有什麼關係!”

“什麼不知哪裡冒出來的弟弟,那是咱老趙家的根,是老趙家的種,老趙家的一切當然都要給他!”

“我媽媽算什麼?”

“這麼多年,你到底有心疼過她一次嗎?哪怕一次!”

“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值得心疼,她生不出兒子,也賺不到錢。老子本來以為她是個千金小姐,沒想到就是個破落戶。她那個姐姐倒是大氣,當初拿了五萬塊錢讓我甩了她,誰知道這塊狗皮膏藥非跟著我不肯走,那五萬塊錢也打了水漂。老子這輩子最晦氣的就是碰上你那個媽,本來以為是個金錠子,誰知道是個泥點子。自從和她在一起,老子打牌就次次輸,場場輸!”

趙舟舟不知道自己在對趙河奕期待什麼。

她後悔今天來這裡見他。

“你幹什麼去!”

趙河奕見趙舟舟起身要走,提高嗓門大聲嚷嚷:“你不許走,你給我把承諾書籤了才可以走!”

趙舟舟停下腳步,轉身望了趙河奕一眼。

他狼狽不堪地想要從病床上爬起來,扯下手上的輸液針,卻太過於虛弱,連坐起來都十分困難。

他就像一頭瀕死的狼,無能而憤怒地斥責著不聽他命令的人。

趙河奕還以為趙舟舟是從前那個,只能夠躲在劉溪沐懷裡,一起捱打的人。

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了。

趙舟舟走回趙河奕的床邊,趙河奕以為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立刻笑臉安撫道:“舟舟,這就乖了,你把承諾書籤了,把房子給你弟弟,以後你和弟弟兩個人,相互扶持著過日子,外人哪裡有親弟弟好,只有血緣關係是最牢固的。”

趙舟舟看著趙河奕,問道:“你說他住在那個房子裡?”

“是。”

“住了三年嗎?”

趙河奕不明所以地望著趙舟舟。

“我親愛的弟弟,知道那個房子死過人嗎?”

“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他看見過一個女人,坐在客廳看電視?或者躺在陽臺曬太陽?”

趙河奕的神色一變:“你說什麼胡話!”

“對,我是說胡話,媽媽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怎麼可能有時間看電視,曬太陽,她每天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

趙舟舟衝著趙河奕露出一個莫名的笑意。

趙河奕只覺得心下突突。

他問趙舟舟:“你要幹什麼?”

“我要回去,把他們趕出去。”

回到那個三年都不敢再踏足的家,將鳩佔鵲巢的“弟弟”,或許還有那個“弟弟”的母親,趕出劉溪沐的房子。

“你敢!你這個死丫頭,你有什麼資格!”

趙舟舟將趙河奕的嘶吼關在門後。

啪——

重重的關門聲後,趙舟舟用手扶著牆幾乎站立不住。

過了許久,她才掩面無聲地哭了出來。

“媽媽,不值得啊。”

“你這一輩子,為了這個人,生得不值得,死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