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嗓反手就是一掌,劈斷一條藤蔓,從懷裡摸出一條手鍊,掛在傷口處。
一般植物只要是被劃傷必定會留下疤痕,但desiang的藤蔓不一樣。
半透明的藤蔓如同長蛇盤旋下沉,卷著手鍊,準確的來說,是手鍊裡的生命石,一路往上,在空中狂舞。
碧色石頭變成點點星光,融進截斷的藤蔓,半透明慢慢恢復成碧綠,上面流光的“程式碼”也逐漸淡化。
這是水墨的那條“desiang”。
其實desiang和大多數人以為的不一樣,它不是一棵樹的名字,而是每一片樹葉、每一條藤蔓的名字。
在獲得主人之前,desiang會沉睡,等待著它命中註定的那個主人的死亡訊號。
死亡訊號發出,連結成立。
“desiang”就成了“某某某的deisang”。
這對於疊香族來說,是至高無上的,是無比莊嚴的儀式。
生命石所代表的不止是主人的生命,還是他的那條desiang的。
如果說第一次喚醒,是切斷一條藤蔓,凝脂化石,那麼最終的毀滅,就是把石頭還給desiang。
老煙嗓已經來來回回跑了很多趟了。
他能做到的只是窮舉,用土法子,奪石,歸還,再奪石,再歸還。
但是在奪石的過程中,不小心被水墨識破了,然後又一個不小心,水墨把韓不凡他們一起帶過來。
倒是省了他很多事情。
但到底是親徒弟,不捨得殺他。
水墨的desiang終於把生命石消化完了,變成普普通通的藤蔓,垂落在地上。
“該你倆咯。”老煙嗓在方周和阮元夕面前蹲下,“好歹當了我一週徒弟,給你們個痛快的吧!”
老煙嗓伸手就要碰阮元夕的傷口,徒手取他的生命石。
有些人死的時候,生命石在身體外面,這樣的好辦。
但好巧不巧,有些封在人的身體內部,手腕,大腦,心臟,指節……哪裡都有可能。
取起來不那麼方便。
用肉眼根本看不出在哪。
但就像外人很難一眼辨認出一對雙胞胎,但雙胞胎本人卻可以立馬叫出對方的名字一樣,只有死去的主人能在眾多“desiang”中找到自己的那一條,也只有自己的那一條“desiang”才能在第一時間,判斷出你的生命石處於身體哪個部位。
取生命石就跟動手術一樣,如果生命石的位置比較安全,或者靠近面板,比較好說,怕就怕某些倒黴蛋,生命石在心臟、大腦這些比較要命的部位。
取,就是死。
死,就是徹徹底底的滅。
很顯然。
老煙嗓看看阮元夕心口處的傷口。
阮元夕不是那個幸運兒。
剛剛被啟用不久的desiang湊過來,遊離在阮元夕的傷口附近,好像在輕輕撫摸主人的傷口。
“孩子,師父真的救不了你啊……”
老煙嗓捂著臉,好像在懺悔。
“不求您救他,別害他就成。”
老煙嗓放下手,卻發現面前躺著的兩個人全都沒了。
方周抱著阮元夕,出現在離他五米的地方,還在大喘氣。
“師父,雖然我不知道您要幹什麼,但是我直覺告訴我,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老煙嗓站起來:“對你們來說好像確實不是什麼好事,畢竟如果真的把體內的生命石取出來,很可能就沒命了。”
方周把阮元夕護在懷裡:“師父,好歹當了您七天徒弟,雖然您老沒教我們什麼東西,但我敬您,還叫您一聲師父。”
方周看看阮元夕的傷口。
“如果真的要取什麼生命石,就先拿我開刀,取我的吧。他的傷口太危險,萬一取了就沒的活了。”
“換我吧。”
老煙嗓操控desiang,給他一個腦瓜崩:“你當師父我是殺人犯?還誰爭誰先死?你倆一個都跑不掉。罷了,既然你這麼說,那就你先來。”
方周的desiang悠悠遊過來,就像他的人一樣,沒什麼正形,藤蔓略過他的小腿,攀上他的腰,最後停留在頭部。
“我說你怎麼算命這麼厲害,合著有生命石buff,你倆也真配,一個在心,一個在腦。”老煙嗓苦著臉,“都是致命處,這還怎麼玩?”
“你真打算你先?”
冷汗已經順著臉頰淌進衣領,但方周仍然語氣堅定:“我先。”
“行,那就你先……”
“等一下!”
老煙嗓、方周、方周的藤都愣在原地,抬頭望。
一隻藍色大鳥俯衝下來,它背上的佟響狗狗祟祟露出個頭,一隻綠色的鳥被他抓在爪間。
“開!”
聽到佟響的聲音,還存活的藤蔓自動開啟,交織在一起,迅速編成一張大網,攔住正在下落的三個人。
“破!”
半空中的網破開,兩個人手拉手跳下來,還有一個面朝黃土摔了個狗吃屎。
正是韓不凡,佟響,和重新變成人但仍然人事不省的青瀧。
老煙嗓眯著眼:“神鵰和俠侶?”
“師父!你等一下!”
韓不凡根本來不及接他的調侃。
“你不能毀掉desiang!”
“毀了它我們都會死!”
來的路上,韓不凡威脅了一波失去腦子的青瀧,結合他在圖書館看的那些東西,總算是把師父的目的給串起來了。
師父想到的結束這一切的方式,是把從desiang那裡得來的生命石還給desiang,外在的生命石,直接融進去,內在的生命石,破開,現殺現賣。
但最終,失去穿越能力的疊香族全部都會留在現有的世界,在幾十年內陸續死掉。
就像百年前他們幾乎同時消失一樣,也會在同一時間走向滅亡。
這是他們的命中註定。
但不是韓不凡的命中註定。
憑什麼他懵懵懂懂找的那個答案,努力拼拼湊湊出來的答案,指向的是死亡?
“你活夠了,我沒活夠!”
他大膽對師父喊。
“您可以覺得我大逆不道,但我還是要說!你覺得差不多了,該結束了,但是別把你的想法強行灌輸給我好嗎!”
想想都憋屈。
我特麼才脫單不到一週,葷的素的都沒吃到,甚至手都沒拉過幾回!我還有好多好多故事沒講!真要結束,也不該這樣!
老煙嗓背靠著desiang,看著韓不凡半邊臉上的翠色羽毛還未褪淨,眼珠幽黑如深潭,一步一步走來,步步堅定。
妖王的崽子,哪怕是折了妖骨也不同凡響。
這是他給他取的名字,到最後自己給忘了。
“不該這樣?那要怎樣?”老煙嗓維持著淡定,“任務開始1%的時候你攔我,很簡單,但是就剩1%,晚咯……”
韓不凡伸手,掏出安瀾,疑惑:“你怎麼知道我要攔你?”
“安瀾!”
安瀾應召變大,變大,再變大。
從小小的一點,美工刀大小,逐漸變成一座刀山,橫插在他們中間。
“師父,你說安瀾和我血脈相連,我知道該怎麼用了。”
“挖!”
韓不凡一聲令下,安瀾以旁邊的桌子為支撐,刀尖伸向desiang的根。
安瀾,水波平靜,寓意太平。
同樣的,給它一個支點,它能撬動一個地球。
區區疊香族聖物更不在話下。
desiang的“根”被挖出來,但卻不是想象中的土色。
蒼翠的藤蔓深埋於地下,和地上半透明的desiang如同照鏡子一樣,面對面,無聲對話。
像人類第一次在鏡子中看到自己。
佟響抬腿兒給了昏睡的青瀧一腳:“醒醒!不想死就起來幹活!”
老煙嗓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敢這麼和自己的“岳丈”講話。
這慫孩子出息了。
韓不凡也變回原形,巨大的翅膀撲扇著,對方周叫到:“你抱著阿阮上來!老大和師父,你倆跳青瀧身上!”
青瀧和韓不凡變成差不多大小,兩隻鳥,四隻爪,一鳥一邊,抓起被安瀾挖出來的desiang,緩緩升上高空。
來的路上,韓不凡看到了佟響來的路上那些拼圖一樣的“歷史長廊”,好像這麼些年疊香族人經歷過的世界都在這裡了。
有的先進,有的落後。
有的富饒,有的貧瘠。
但是還有的,保留著生命誕生之初的淳樸。
在desiang的背後,是一片汪洋大海。
這是最大的一塊拼圖,desiang在它的面前,就像一個被留在孤島上的孩童,等待船隻回航,也守護最後的淨土。
“我數三,二,一,扔!”
desiang帶著半邊的流光溢彩和半邊的鬱鬱蔥蔥,“撲通”跌落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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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開始的開始,地球是一片汪洋,海水溫度很高,環境惡劣。
惡劣的大氣環境帶來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和化學反應。
無機物變成有機小分子,有機小分子變成有機大分子,然後是細胞,再然後地球上睜開了第一雙眼。
地球的年齡有46億,生命大約誕生於40億年前,第一個生命從海洋誕生,現在,也該用這種方式結束。
師父沒錯,他們是該歸還某些東西。
但不是把生命石歸還給desiang,而是把承載著他們生命的desiang歸還給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