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死在了行刑的前一晚，死在了自己編織的夢中。 夢境是夢境，現實是現實，入了夢，再也走不出來的人與妖，此生也算是盡了。

顧長安看著沒了氣息的妖怪，容顏像是睡著了一般，閉上眼睛，沒了平日裡看起來的端莊，多了幾分恬靜，越發顯出溫柔來，幾縷髮絲垂在耳邊，臉頰上有一抹紅暈。

顧長安靜靜看著這個妖怪，她以前不認識這個妖怪，在她的回憶中走過一遭，如今竟像是老友了。

顧長安心中湧起一股酸楚，自己還未與她說過話，沒能送她一份小禮物。在回憶裡，顧長安感受到她的糾結，這隻妖怪，安慰自己，那些人死了，與自己無關，可是她也知道，那些人，是透過她的織夢術，走到了死亡這一步。那個書生死的時候，這個妖怪一定很傷心吧，酒解千愁，不知她心裡的痛苦，有沒有少一點。

顧長安走出牢房，手中拿著一塊晶瑩透徹的水晶。那是莫莫用織夢術凝成了一隻水晶蝴蝶，包含著一隻夢貘畢生的法術。

下一站，去完成夢貘的託付吧。

“你真的打算幫她。”

“為什麼不呢？”顧長安笑靨如花，眼角閃著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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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璟倫派人來處理這個妖怪的身體，顧長安攔住了他，求他把她葬在木登峰的峰頂。

“她想看一看那裡的桃花。”顧長安眼中泛紅，語氣中有著不甘，有著心痛。

易璟倫朝手下甩了甩手，答應了顧長安的要求。

賀山看到莫莫屍體的時候一愣，而後關上了門，再也未出來，彷彿對這一切都不在意。

“你可看到了吧？那些人的夢境。”顧長安站在桃花樹下，目光悠悠的望著遠方的群峰。

“看到了。”窮奇回道。

那樣悠長而又甜蜜的夢境。

顧長安是妖，對莫莫的妖力波動有所感知。在這個妖怪生命力逝去的時候，她看到了那些封存的夢境。

顧長安不明白，是那些人類選擇了死亡，最後的結果，卻要一隻妖怪來承擔，顧長安發著呆，那些夢境在眼前流轉。

那個乞丐，夢到自己死去的妻子和女兒，三人找了一處山谷定居，如此度過了餘生。

那位寒窗苦讀數十載的書生，在夢裡成了逍遙的大俠，走出困了他一生的小屋，與莫莫一起，遊遍了天下，懲強扶弱，除掉很多為禍四方的大妖怪和惡人，可謂快意瀟灑。

顧長安想，如果他們還在，一定會與他們同行，走遍這世間的每個角落。

那位老婦人，夢到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有丈夫和兒子為伴，家裡種了三畝良田，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一家人雖清苦，但是安穩，婦人的臉上，每一天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那位官家小姐，與暗戀的男子結了婚，養育了一兒一女，兩人相敬如賓。偶爾回孃家，她的父親和母親，抱著孫子和孫女，笑得開懷。

“窮奇，那個官家小姐夢中的丈夫，我怎麼看著好生眼熟？”

“那是她的表哥，那小姐下葬時他也來了。”

“難怪。”顧長安心中瞭然，又是個愛而不得的故事。

莫莫死的時候，木登峰頂的桃花才長出花苞。

在桃花盛開的時候，賀山捧著滿滿一袋子桃花瓣，鋪在了莫莫的墳前，那是賀山第一次飲酒，酒勁很快上了臉，醉眼朦朧間，賀山似乎看到莫莫站在桃花樹下，對著她笑眼盈盈。

賀山驀然想到母親還在世的時候，教他的《詩經》中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賀山在漫天飛舞的桃紅色花瓣中紅了眼，始覺愛意的濃重，只是故人已不在。

剛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自己正努力爬著坡，那個坡很陡，身體很痛，但是自己怎會輕易放棄。

爬到頂部歇息的時候，發現這個女孩滿臉擔憂的望著自己。

她穿著淺綠色的長衫，頭上扎著兩個髮髻，一雙眼睛居然有些淚光，這一切讓我很惱怒，我才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我謝絕了她的幫助，沒想到她跟了我一路，直到家中，我狠心關了門，以為她會離去，沒想到她居然跟了我一路。這天寒地凍的，希望沒把她凍壞，把暫時收留她一段時間吧。等雪停了，我就讓她回去。

與她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被人照顧，是開心的。

她曾問我， 要不要給我造個夢，我拒絕了，努力生活了這麼久，我是驕傲的，從未向痛苦屈服。可是，午夜夢醒的時候，我也後悔，除了夢裡，這世間再見不到她了。這麼久了，她遲遲不來我的夢裡，她定是生我的氣了。

賀山悵然若失的望著屋裡的一切，不知怎的，心中痛極了，像是被錘子瘋狂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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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海城中叨擾了這麼久，顧長安覺得是時候與易璟倫告別了。

易璟倫微微皺眉，眼中全是不捨。“你願意跟我回王城嗎？”

顧長安搖了搖頭，自己出來是為了走遍各處的，未曾想在何處停留。易璟倫不好強求，只是眸色深沉，嘴角也沒了笑意。

“我走啦。”顧長安走上前去，給了易璟倫一個擁抱。

易璟倫沒想到她會這麼做，震驚的回望著長安，耳朵慢慢染上了紅色。

柏川也與他們告知了，他要回妖王宮將事件稟報。

“等你遊遍了人間，記得來妖王宮找我玩。”柏川知道顧長安此行未到終點，識趣的沒有喊她與自己一同回去。

“看到他們記得代我問好。”顧長安也給了柏川一大大的擁抱，易璟倫看到這一幕，眸色明顯不悅，皺起了眉頭。

“窮奇，走啦。”顧長安翻身上馬，揚長而去，窮奇也飛身跳上面前的馬兒，緊隨其後。

遠處城樓之上，一抹淡淡的目光望著顧長安騎馬而去的方向，唇畔勾起一絲微笑。

鬧事的妖怪被抓了，心情激憤的人們也安下心來，恢復了日常的節奏，彷彿這只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不值一提。

數日之後，在無人看到的某個角落裡，有個下巴上長滿鬍子，滿臉滄桑的男子，坐在輪椅上，看著生活了多年的小屋，撥出了身體裡最後一口氣，門外的桃花，也隨風落下最後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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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你說莫莫最後做了個什麼夢？”

“我也好奇。”

“可惜啊，沒人知道了。”

至此，甘海城的故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