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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Herself” (“四”)

(“四”)

我知道世界上有遠比謊言更加殘忍的事情,它們時而是血腥暴力,時而是讓人悲傷的肝腸寸斷的分離。

而謊言就像牛身上最不起眼,卻也是數量最多的毛。每天都能見縫插針的顯現在你的生活裡。

可是,就算它千篇一律,就算它九牛一毛,我仍然會因受騙而生氣。

“小姐,你的枕頭那天只是拿去洗了,它從來沒有離開過你的床。”

在臥室的床鋪下我發現了失蹤已久的枕頭。

“它當然只有一個。僅有一個。”

我抱著枕頭對照著床上的那個,它們見鬼的一模一樣。

女僕長一週前說的話,在此刻不攻自破。

我把枕頭舉在半空,上下檢查它的情況。粉色的枕面沾染了灰塵,看起來灰撲撲的,好像還透著一股黴味。

如果只是遺失了一週,它不可能是這副面貌。為了以防萬一,我又把它翻了個面檢查了一下枕套,沒有任何意外,我在背面發現了針線繡著的名字。

它毋庸置疑是屬於我的。

為什麼女僕會撒謊?

這個問題鑽進了我的腦子裡,隨即我又有了一個更大的疑惑將它遮蓋。

貓著腰我鑽進了床底。這張床很大,原因買給我的時候我顯然不在場,不然我肯定要告訴她,這張床有點偷工減料。

床底空間很小,造床的師傅將幾塊厚度不一的廢料拼拼湊湊,以至於能容人的空間遠沒有床面那麼大。

沒有照明裝置,我在床底的抹黑行動一路磕磕撞撞。

大概在一個手臂的距離下,我最先感受到的是柔軟,棉花玩偶蓬鬆柔軟的身體大大縮減了黑暗所帶來的不適。

接著,我摸進了一塊柔軟私密的空間。它和剛剛擠進來的空間不一樣,雖然黴味仍在,但我本能感受到了一種安心。

狹窄的,私密的,被娃娃守護著的空間,就是我發現枕頭的地方。

我試著把枕頭擺正,躺進去。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讓我困得睜不開眼。

會是誰曾躺在這裡,小偷嗎?那他一定睡得很安逸。

門外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更遠的地方鐘聲響起。

飯點即將降臨,我不能再安逸的待在某個人的床位了。

貓著腰準備換一個方向爬出去,但是指尖碰到東西讓我猛的恍神。

那是一本書。一本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被藏起來的書。

《西方哲學史講義》,光聽名字我就沒有翻開的慾望。可我還是翻開了,因為折角,書籤,都在指引我開啟那一頁。

第293頁,第35行,被我用鋼筆重重的劃線記錄。

【哲學意在自我,宗教意在超越。】

(“五”)

書裡會重複出現同一個句子,這很正常。我不該太小題大做,但我還是沒忍住趁著夜色溜進書房。

要是書架沒有被原因砸壞,那麼《基督教要義》該被放在第四排第五本。

我的記性可真是好的驚人。

然而書架被砸壞,女僕們把書隨意的壘在一旁,像是在比誰堆的更高一樣,書房出現了很多高塔。

想要在裡面找到一本特定的書其實很難,但假如它正好被人捧在手心呢。

“拜託你千萬別喊人,我不是小偷。”

里奧抱著書躲在某座書塔後面,手電筒微弱的光照得他白的發亮。

“別慌。”我說,“我只想要你手中的書。”

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低聲嘟囔,“我真的沒有在看什麼不良的小說。”

我伸手接過了他遞來的書,翻到了記憶裡的第13頁。最後的一句根本就不是我所記得的那句話。

“你在找什麼?”里奧問我。

“一句話。”我翻書翻得極快,企圖找出記憶混淆的鐵證。

“什麼話?”他走過來,“我說不定能告訴你。畢竟,這本書是我導師寫的。”

我翻頁的手頓了頓,思索半秒,我和他說了那句話。

“不可能。”少年的反饋很大,“基督徒從不愛在讚揚信仰的書裡談哲學。一定是你記錯了。”

我也想反駁,說不可能。因為我的記憶好得離譜,只要我想,我甚至能分毫不差的想起幾年前的事情。

可少年的反應太劇烈,像是怕我不信,他舉了很多例子;什麼老師只會在飯飽酒足後才淺談哲學,還有什麼老師和哲學系的教授打架打輸了的糗事。

他讓我開始懷疑起了我的記憶。

【你要記起來啊……】

那個女僕的話又開始在腦內迴圈不止。

(“六”)

“你說新來的那個家庭教師嗎?沒有很奇怪吧,不過確實頭髮有點白。”

抱著枕頭停在了洗衣房門口的我忍不住慶幸,還好今天下床太急沒穿拖鞋,不然她們一定會被那噠噠的腳步聲嚇跑。

“反正我不喜歡他。看起來又呆又怪。我住在挪威的祖母以前常說,只有挪威的妖精才會長出那樣的髮色。”

水聲忽然響起,不過一點都不影響洗衣房裡肆意暢聊的兩位女僕。

“你在害怕嗎?”調笑的語氣帶著戲謔,“才不是吧。我看你是比較想念上一任才會那麼說。”

“你別亂說!”

那個或許有著挪威血脈的女僕提高了音量,她的聲音聽起來高亢尖銳,還帶著顯而易見的害怕。

“你那麼激動幹嘛?我也就說說而已。”

“這可不是能隨意開玩笑的問題!”

我猜那個女僕一定拿著木盆,因為我聽到木頭相互磕碰的聲音。

“伊琳,我不懂你為什麼那麼緊張?”

洗衣房瞬間安靜下來,漱漱的水聲讓人心慌。

“你忘記了他的下場了嗎?”

不就是被原因五花大綁的扔了出去嗎?我在心裡回答。

“他可是被活生生的打死了。”

我感到呼吸一緊,身體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凝結,但這還沒有完,那個女僕像是被死亡嚇到了,接著說,

“那天你在房間,所以你沒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希爾達你根本不敢想象我都看到了什麼。那群守衛簡直就是劊子手,而下達這個命令的原——”

女僕沒說完,她大概是被捂住了嘴。而那個叫希爾達的少女,似乎一邊捂著她的嘴,一邊顫抖著聲線說,“不,不要說了。你會害了我們的。我們都不要說了。”

洗衣房迴歸了沉寂,漱漱水聲成了唯一的旋律。

我抱著枕頭光著腳離開,心裡唯一能想到的庇護所,不是原因的身邊,也不是房間裡的大床,而是那個狹窄逼仄卻給我無限安全感的床底。

很好,實在太好了,疑問一下解決了三個。可我卻沒有一點,謎題被解開的喜悅。

如果這點小謊言們只是開胃菜的話,那麼,真正等待我的大謊言,又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