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醉玉一愣,試探著伸手,覆上趙白衣的手。
下一刻,被他反握住。
“我記憶力很好,又睚眥必報,所以很記仇。”
“一開始,我記住了所有打罵過我的奴僕的臉,計劃著報復。”
“後來,師父找到我,孟家找到我。”
“我又記住了李家、鄭家、程家那些高高在上的臉,只是看著,我都想把他們冠冕堂皇的嘴臉踩到腳下。”
“最後,我看見站在最高處的趙氏皇族。我站在趙家最骯髒的角落,抬頭看見最輝煌的趙家宮殿。”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平靜,因為——所有的仇恨有了源頭。”
柳醉玉感覺到手被人握得用力又剋制。她下意識地將身體靠得更近,向他傳達自己想安慰他的心情。
下一刻,他鬆了力氣,輕輕地揉著自己握的地方。
“恨。”
“阿玉,是仇恨,怨恨,‘恨’才是你遇到的‘趙白衣’這個人的核心。”
“你給出的選擇裡,沒有我所求。”
“阿玉,你看。”
溫柔的玉手一隻握著她的手,另一隻給她指了指窗外的風景。
“我想毀掉。”
柳醉玉耳邊,落下極致平靜的聲音,像夜裡鬼魅的低喃。
“在無數個夜的夢裡,我都夢見了宮牆的倒塌、皇城的衰敗,夢見高高在上的人在地上摔碎,流出黑色的血。”
“呵呵,相信我,別怕,那很美。”
柳醉玉聽話地沒有轉頭,她看不到,這個不一樣的趙白衣的表情
——像在黑夜祈禱的惡鬼,笑著的極致的黑色,美麗而妖冶。
他說:“還有其他人,其他高高在上又自詡功德無量的人!仰著頭顱、宣告榮耀、自我感動。”
“呵。”
“他們應該被拉下來,掉進自己曾站過的腳下,在他們一手製造的地獄裡滾一滾,然後被人踩著腦袋,才活得更像個‘人’。”
“我想做的,一直以來,只是這樣。”
他低低地嘆息,然後湊到了她耳邊,如惡魔的耳語,又帶著微妙的委屈:
“阿玉,別怕我,我說了實話,第一次。”
沉默,將陰冷的氣氛蔓延。
無錯書吧直到,她溫聲問道:“我可以轉頭了嗎?”
趙白衣一愣:“……可以。”
柳醉玉轉身,沒來得及看他的表情,便將人擁入懷中。
趙白衣下意識反摟住,呆愣中,聽見耳邊小孩兒有些哽咽的聲音:“對不起。”
沒有理由,只是心疼。
“白衣,對不起。”
陰霾、血色、黑暗、仇恨,在這個擁抱的溫度裡,在她愧疚的聲音裡,被轟然打碎,潰不成軍。
他重新溫柔地笑著,反過來安撫地拍拍她的腦袋:
“與你無關,不必道歉。你很好,真的很好。”
仇恨本是所有,我本無心山河明,奈何明珠入懷,天光大亮。
——
第二次收拾好心情,兩人相對而坐,開始談正事,一如最初,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柳醉玉趴在桌子上,胳膊下壓著一張紙,紙上寫著“白衣”二字。
在桌子上,還有另外六張紙,分別寫著“大六”“李”“二”“鄭”“五”“程”。
即太子趙承業和六皇子趙承霖,及其母族李家;二皇子趙北宸及其母族鄭家;五皇子趙雲霄及其母族程家。
“唉~”
柳醉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幽怨地看了對面的人幾眼,嘟囔道:
“白衣,我的好殿下,這麼看來,可就您什麼都沒有啊。”
她扳著手指頭:“要官沒官,要兵沒兵,要錢沒錢,要靠山沒靠山……啊~”
“呵。”她哀嚎著,對面傳來一絲輕笑。
柳醉玉一骨碌爬起來,瞪他:“你還笑,我在說你啊,怎們怎麼辦?”
趙白衣穩如泰山,指了指在六張紙之外的“白衣”,道:
“正面對上,毫無勝算,繼續隱藏,暗中行事,或可坐收漁利。”
柳醉玉眼睛一亮,又轉瞬黯淡:
“但是現在就有麻煩,我們突然入局,已經引起他們的注意。”
“想既能貓著,又能掌握動向,就需要暴露在他們眼下的同時,打消他們對我們的警惕。”
“但這樣一來,又有新的麻煩,我們不可能只在暗中行事,就能從他們牙縫裡,爭到足夠的好處。”
趙白衣伸手,遮住了“白衣”的“白”字:
“如果,一明一暗呢?”
柳醉玉恍然:“你是說……比如,我在明,你在暗。”
“目前來說,一明一暗,更便宜行事。”
“確實是。”柳醉玉贊同道。
“而且,我的身份沒有你那麼敏感,目前表現出的性格更易取信於人,我與柳家夜、也比你擁有更可利用的空間。”
“所以,我在明,吸引注意,你在暗,策劃周旋,是更合適的。”
“你要在明立住腳,還需要一個明面上的靠山。”趙白衣道。
“皇帝?”柳醉玉思考著。
“這是最中規中矩的人選。但是這意味著要成為皇帝近臣,短時間內不太可能,而且也不一定方便,有可能會惹來更多麻煩。”
“那如果是其他皇子的話……”柳醉玉想到另一種身份。
趙白衣接過話:“你是想,進入他們的勢力之中,從中策應?”
“並不是不可行,不是嗎?”柳醉玉道,“而且,於我們現在的情況來說,這法子不錯。”
趙白衣沒說話,沉思片刻後,道:“但是你所處的危險程度,無法估量。”
“所以,要選一個夠格兒當靠山,又好拿捏的人選。”
柳醉玉將表示皇子的三張紙推出來。
趙白衣一張一張篩選:
“太子與六皇子,目前可看做同一陣營。”
“太子眼高於頂,以柳家目前的狀況,太子很有可能拒絕你加入。”
“但也有優勢,太子無軍權,是他的心病。柳家為武道名門,衝這點,太子可能扶持。”
“但這樣一來,”趙白衣將“二”推出,“你將會在軍部對上這個強敵。”
“裕王趙北宸。”
“雖對寒門有一定偏見,但相比於太子,更有求賢之心,重用人才,手下拉攏了很多出色的門客。如果阿玉在他面前展露才華,很大可能會被他看中。”
趙白衣嚴肅地道:
“但是,趙北宸敏銳多疑,要取信於他,並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非常困難。”
“最後是五皇子趙雲霄。”
“趙雲霄背靠程家,程家富可敵國。”
“同太子一樣,他缺少軍權上的助力,同時,趙雲霄雖性子有些輕狂無常,但同樣看重才能,且他比不得趙北宸敏銳,暴露的可能更小。”
“不過,也有壞處,趙雲霄在這三方中處於最劣勢,你若在他的陣營,就要受到另外強勁的兩方的打壓。”
柳醉玉託著腮,皺著眉,道:“這麼看來,都是有好有壞啊。”
趙白衣道:“所以現在,其實,你的想法很重要,你要看看,你的性格更適合在哪個陣營。”
“嗯……”
想了想,柳醉玉首先將太子排除:
“理由是,看見太子和李家,我就有點犯惡心。我是重在策應,不想助紂為虐。”
趙白衣失笑:“我也不想讓你去那邊。”
那種骯髒不堪的東西待的地方,不適合阿玉。
“剩下的這兩人嘛……我有點選不出。”柳醉玉犯了難。
趙白衣道:
“那我建議,先將趙雲霄當作目標。”
“趙北宸很敏銳,我們現在的行為,絕對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你再有意在他面前展露,只會適得其反,引他懷疑。”
“先前我說了,以他們的性子,趙雲霄會是第一個試探的。”
柳醉玉雙眼發亮,迫不及待地接道:“那我們就借他的試探,假裝上鉤!”
趙白衣點頭:“至於最後的選擇,看他們的反應再行商定。”
“同意!”
柳醉玉一攤手:“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咯,我們就等書院開課,‘試探’上門好了!”
趙白衣囑咐道:
“別興奮過頭,先養好傷,注意休息,什麼都沒有你身體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時間拉回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