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院長對他們的再次到訪顯得很平靜,既不熱絡也不冷淡。聽到邊城說要檢視福利院歷年來的入院登記表她很快就找了出來。
和上次一樣,坦坦蕩蕩。
全國福利院資訊管理系統是2011年才投入使用的,如果在這之前死者已被領養那麼系統裡面是查不到的,這也是邊城為什麼沒有網上查詢而是非要檢視老舊的手記登記表的原因。
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邊城重點檢視了一下1991年—1995年期間入院的孩子,5年期間福利院一共收錄17個孩子,其中女孩14個,男孩3個。
3個男孩分別叫許星華、蔣冊、孟淨。
“他們仨的電話號碼你有嗎?”
“有的,我翻翻手機。”
顧漣漪當著兩人的面翻出了三人的電話號碼,孟西西一一打電話過去核實,都是本人接聽的電話。
難道方向錯了?邊城不得不自我懷疑。
“這個登記表我能帶走嗎?”邊城問。
顧漣漪猶豫了一瞬,說:“可以,但是這是唯一的一份,請務必保管好。”
“您放心,過兩天我就給你送回來。哦,對了,還有那個相簿我也想一起帶走,可以嗎?”
這一次顧漣漪面露難色,猶豫了幾分鐘才答應。
“你們坐一下,我過去拿。”
“好的,謝謝您。”
拿到登記冊和相簿邊城和孟西西起身離開,顧漣漪送他們出門。經過操場的時候邊城看到那輛紅色的本田雅閣還是停在老位置。
“對了,竇成章最近回來過嗎?”
顧漣漪沒料到他都要走了還會突然提到竇成章的名字,心跳頓時坐上了高速電梯,連帶思緒都有些混亂了。
“回來過,上個月,八月,哦不,九月…份回來過一次。”
“他回來做什麼?”
“就,看看我們。”
“哦………”邊城故意拉長語調,“這樣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您留步。”
— — — — —
回去的路上孟西西坐在副駕上懨仄仄的,完全沒了來時的衝勁。這一次她沒暈車邊城照樣在小賣部停下了。
“下車之後你裝暈車,裝得像一點,上次怎麼樣這次還怎麼樣。”
“啊?為什麼?”
“顧院長會說假話,這些村民可不會。”
“哦,我明白了。放心,待會兒我見機行事。”
孟西西喝了口水含在嘴裡,開啟車門衝到路邊。
“噦……”
邊城下車走到她身後給她拍背,很快一個老大爺就圍過來了。
“又是你們哪?”
邊城表情凝重,說:“哎對,是我們,又暈車了。”
老大爺回頭喊:“老陳,拿個橙子出來。”
邊城扶孟西西去凳子上剛坐下陳大爺就拿著橙子出來了。
陳大爺見孟西西一副就要掛了的樣子對邊城說:“這女娃暈車太厲害了,以後這種不好的路就不要帶她來了。你們民政局不至於就你們兩個人嘛。”
邊城表情為難:“哎,您是不知道啊,疫情這幾年把國庫都掏空了,現在政府各方面都在開源節流,我們民政局今年裁了一半的人員,現在就是一個人幹兩份活,還有比這更爛的路我們還不是照樣得去。”
“哎,各行各業今年都不容易啊。”
邊城給幾個大爺都遞上煙,對於男人來說菸酒是最能拉近距離的東西。
一群男人圍在一起吞雲吐霧當然少不了嘮嗑。
邊城:“今天福利院的午餐有魚有蝦,伙食開得比普通家庭還好上許多。”
陳大爺:“花的還不都是小章的錢。”
邊城:“他幹啥工作的啊這麼掙錢?”
陳大爺:“好像在深圳那個很出名的公司,叫華為還是QQ來著,在裡面當研發工程師,而且他在外面還和別人合夥開了一家公司。”
邊城:“哦,這麼厲害啊!”
老李頭:“要我說啊人家孩子最厲害的不是能賺錢而是不忘本。你看這些年從這福利院出去了多少孩子,有幾個還能想著這裡,別說捐錢了就是回來看看的都少。”
張大爺:“所以活該人家賺錢。希望他多賺點錢才好,把咱們這路修了,要是能裝上路燈就更好了,晚上黑摸摸的出個門都不方便。”
邊城:“我聽院長的女兒說年底就是要回來修路了呢。”
陳大爺不相信,說:“今年不太可能吧。7月份弄那個操場和籃球場就花了一百多萬,上個月給小慧買車十幾萬,這個月種那兩棵羅漢松又是三十多萬。修路可比這些費錢多了,沒有個千八百萬的搞不下來。”
邊城:“羅漢松是這個月才種的啊?竇成章回來種的嗎?”
陳大爺:“對啊,就前不久,這麼貴的東西肯定得親自監工嘛。”
邊城一邊吐煙一邊搖二郎腿,故意酸裡酸氣地說:“他這麼有錢回來開的是豪車吧。”
陳大爺笑了,指了指他的車,說:“賓士寶馬才叫豪車,他就開個跟你一模一樣的豐田SUV,對自己挺摳的。”
開陸巡叫摳!孟西西低著頭努力壓制抽搐的嘴角。
邊城還想和幾位大爺侃一會兒大山打聽點別的,忽然接到了孫國施的電話。
“有重要發現,你方便的話來一趟法醫室。”
於是邊城只能帶著孟西西馬不停蹄趕回去。
一上車孟西西就忍不住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老大,我也想對自己摳點,要不把你把你的豐田SUV給我吧。”
“想得美你,讓你摳自己的不是讓你摳別人的填自己的。”
“我摳自己摳不出一百萬來啊,哈哈哈……”
“笑完沒有,笑完了等會兒回去幹件正事。上山的路口有個監控,你找相關部門調下10月4號-5號的監控記錄,查一下有沒有竇成章的出入記錄。”
“遵命,摳門的豐田車主。”
哈哈哈……
這次孫國施的發現堪稱意外之喜。
一般來說蛆蟲只能給出死者的死亡時間很難給出死者的死亡地點,但這次是個例外,因為第二種蛆蟲幼蟲羽化後的蒼蠅是山西方山特有的方山棘蠅。
“根據方山棘蠅推出的死亡時間和大頭金蠅的一樣,所以現在可以下定論了,死者是10月4號在山西方山遇害的。”
果然是一起遠端拋屍案!
這的確是個重要發現,邊城立即聯絡了方山警方,但方山警方表示最近半年都沒有收到人口失蹤的報案。
福利院那邊沒有對得上的目標,意外得到了案發地點結果還是沒有目標,邊城今天接連兩次受到打擊,鬱悶得不行,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一開始就走錯了方向。
下班後大家陸陸續續都離開了,邊城雙腿翹在辦公桌上一邊吸菸一邊翻看相簿,他還是覺得死者很大可能就在照片上。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呢,邊城看著手裡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葉墨文和金迎春28歲,死者30歲上下,如果按上下誤差兩歲來算,他們年齡相同又或者死者比他們夫妻大四歲。
二三十年前的南山和現在的南山天差地別,幾十年前的南山市經濟落後,重男輕女的情況很嚴重,福利院接收的孩子大多是女娃,邊城看著葉墨文和金迎春剛進福利院那年拍的照片,上面七八十個孩子只有二十多個男孩。
會是裡面哪一個呢?
邊城從相簿裡取出照片湊近了看,照片過了塑儲存得很好,顧漣漪說過她腿上一左一右抱著的就是葉墨文和金迎春。
照片上只有最小的幾個孩子才被抱在腿上,能走的孩子都規規矩矩由低到高排成四排,邊城覺得他們這春節全家福拍得跟他的小學畢業照一樣。
他的小學畢業照上面,老師和學校領導坐第一排,女同學站二、三排,男同學站四、五排,照片背後還對應每個人站立的位置寫了名字。
名字……想到這個邊城指尖一轉把照片翻過來。
還真的有!
反正也找不到頭緒邊城索性幹了一件十分無聊的事,他把登記表拿過來,依著照片後面的名字,一個個檢視對應的個人資訊。
這的確是件十分無聊的事,看到凌晨兩點邊城瞌睡蟲來了,頭越壓越低,只能自言自語提神。
“下一個,華投場。”
……
“咦,在哪兒?看漏了嗎?”
再找找。
…咦,好像還是沒有。
從後往前翻呢。
…還是沒有!
邊城腦子瞬間精神了,腿放下來坐得筆直。
照片上的華投場穿著紅棉襖,手裡拿著饅頭,個頭正是兩三歲的樣子。
邊城直覺就是他了,但保險起見還是把剩餘的名字都對了一遍,對完發現,只有華投場的資料不見了。
邊城頓時信心大增,馬上登入全國人口資訊系統查詢,結果很快就鎖定了目標。
為什麼能這麼快鎖定目標呢,因為全國和他同名的不到十個人,而且這人的戶口現在還掛在福利院名下。
有了目標就好辦了,邊城回家的路上興奮不已,半路還特意繞道去燒烤攤整了兩大盒烤串兒獎勵自己。
地下車庫,他的車剛停下旁邊漢蘭達車門開了。看吧,就是這麼玄幻,沒事的時候他總能遇到江寒酥。
江寒酥自然也看到他了,進了電梯一直按著等他。
邊城提著兩大盒烤串兒進來,燒烤的香味兒立即佔據了整個電梯。
“你也加班啊?”邊城問。
“嗯。”江寒酥晚餐都沒時間吃正得心慌,天殺的,為什麼要讓他聞到燒烤味兒啊,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怕啥來啥,就在此時他肚子裡控制不住傳出來“咕咕”兩聲,在安靜的電梯裡顯得格外清晰。
……
江寒酥面紅耳赤,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度秒如年。
“你晚飯沒吃啊?”
“嗯。”江寒酥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
“我買的挺多的,要不一起整點?”
江寒酥的腦子告訴他應該拒絕,但他的胃不同意,又咕咕叫了兩聲。
他最怕欠人情,既然對方都出串了他也總得出點什麼吧。
“我家還有幾罐青島原漿,要不去我家吃?”
“行。”
下了電梯邊城家都沒回直接跟著江寒酥回家了。
江寒酥開啟門還沒來得及開燈猛牛就撲過來了。
“噓,別叫,後面那位你認識的,給你夾過菌子呢。”
猛牛乖乖聽話跟在邊城後面,邊城進屋後它腿一伸,啪一聲把門關了。
邊城一邊換拖鞋一邊說:“它真的好聰明,我懷疑它都有七八歲小孩的智商。”
得了誇獎的猛牛露出了它標誌性的笑容,然後用嘴扯著邊城的褲腿把他往沙發邊帶。
邊城摸摸它的腦袋,“你這麼歡迎我啊,謝謝你哦。”
江寒酥在一旁默不作聲,沒好意思告訴他猛牛是在歡迎他…手裡的烤串兒。
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路程烤串兒已經有點涼了,江寒酥放進微波爐加熱了一下,又從冰箱裡拿了4罐青島原漿和兩個玻璃杯出來。
只拿4罐絕對不是江寒酥小氣而是罐子比較大,1L一罐,邊城以前在親戚家喝過,小貴,八十多一罐。
住這麼好的房子喝這麼貴的啤酒,以江寒酥鑑黃師的工資不可能承擔得起,邊城猜測他的家境應該很不錯。
其實這酒是江寒酥在公司週年慶活動上抽中的,他壓根兒就不清楚價格,他平時不怎麼喝酒所以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猛牛守在茶几旁邊賣笑,臉都要笑爛了,實力詮釋了什麼叫人不可為三鬥米折腰,但狗可以。
邊城樂得不行,跟它說:“去把你的飯碗拿來。”
猛牛屁顛兒屁顛兒就去了,回來邊城一看,正是上次在他們家拿的那個鐵飯碗。
邊城給它取了兩串脆骨兩串羊肉,猛牛叼著碗回房間,pia一聲把門關上了。
“……”邊城扭頭問江寒酥:“它什麼意思?”
江寒酥啃著烤雞爪含含糊糊地說:“這還不明顯啊,護食唄。”
“你平時剋扣它伙食啦?”
“別冤枉我啊,它吃得比我都好。它從小就那樣,童年陰影造成的。”
猛牛看起來很陽光很開朗,邊城想不到它還有童年陰影。
“它小時候過得不太好啊?”
“何止不太好,簡直就是糟糕,遇到變態差點死了。”
“哦?是遇到虐待狂了嗎?”
“嗯。所以後來我當稽核員的時候只要看到虐待動物的我就向警方舉報,但從來沒得到回覆,你們好像從來沒認真調查過。”江寒酥言詞裡頗有不滿。
“你去哪裡報的案?”
“就離我們公司不遠的那個湖濱路派出所啊。”
“我最近比較忙,等我忙過這一陣去幫你問問。”
江寒酥的眼睛頓時亮了,“真的?”
他的眼睛本就像黑寶石一樣閃亮,現在被辣椒辣得蒙了一層水光,更亮了,邊城甚至不敢和他對視,感覺多看一眼都會被吸進去。
邊城低著頭回答:“真的。”
江寒酥興奮地舉杯,“那我先謝過了。要是能抓到那些變態我請你吃海鮮大餐,多貴的都可以。”
邊城在這一刻對江寒酥有了不一樣的認知,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觀卻堅持站出來為其他的生命爭取生存的權利,他很了不起。
“我會盡力的。等抓到的那天也該是我請你,謝謝你沒有選擇沉默。”
得到承諾的江寒酥放肆地笑了,他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一杯接一杯暢飲,最後喝得飄飄然站都站不穩,還是邊城扶回房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