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時許,公安局那邊傳來結果,未從辛偉國胃裡發現毒物。辛家就張羅著把辛偉國從公安局拉回來,進行入殮。
“顏顏太小了,要不這事就算了。”辛琳對花明玲說道。
按照當地的習俗,家中父親離世,入殮前的淨身穿衣,由兒子主做,女兒在一旁協助。
辛偉國是溺水,遺體在水中已經泡的腫脹和些許的腐爛。現在正值夏天,溫度高,辛偉國又經過解剖,已經輕微腐爛的身體,微微地往外滲出黃中帶紅的膿水,著實可怖。
花明玲紅著眼睛,默不作聲,最後諾諾的說了句:“你們說啥就是啥吧。”
辛棟櫟給辛偉國靜身換衣的時候,看到辛偉國胸口Y字形的解剖口,黑色的縫合線,如蚯蚓般一直從胸口盤旋到腹部,不禁眼淚立馬下來,爸爸一生愛乾淨,臨了卻落到這般境地。
想到昨天,他與辛偉國的對話,感覺上一世對爸爸的瞭解太少,這一世原以為,可以好好的瞭解爸爸,沒想到死亡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入殮完畢,辛棟櫟看到棺材蓋重重合上的那一瞬,恍惚間,聽到了一句,再見。
上一世,辛棟櫟正在叛逆期,爸爸的突然失蹤,剛開始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快樂。終於沒有人可以管他了,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甚至有掌控自己人生的暢快感。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家裡官司不斷,家產最後一無所有,他的暢快變成了怨恨,恨爸爸離開了,還留下了一堆的爛攤子。等養家的重擔也落在他身上,他的怨恨卻越來越少,想到爸爸從一個住爛草房,天天挨批斗的地主娃兒,奮鬥出那一切,是讓自己敬佩的。
在辛棟櫟錢都投到P2P暴雷後,他是有過幻想的,幻想爸爸是離家出走,藉著中國房地產十幾年的東風,可能已經坐擁億萬資產,有一天,他收到了爸爸留給他億萬資產的遺囑,然後開始直搖而上的人生。
這一世,辛棟櫟見了爸爸,對爸爸有了不一樣的瞭解,還能送他最後一程,對他來說也算某種意義上的解脫。
天矇矇黑的時候,在支客的引導下,辛棟櫟和一眾親人去辛家南面200米路口的報廟。
一路上哀樂嗚嗚咽咽,嗩吶如引魂的歌謠,悽悽慘慘慼戚。
辛棟櫟手拿哀杖,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後面跟著辛憶顏和一眾親戚,一路默不作聲。
到了土地廟路口,辛棟櫟和辛憶顏跪下獻三牲、敬酒、鳴炮。
然後請來的道士,手拿點著的符咒,稟告完辛偉國的生辰八字,口中便唸唸有詞道:
東北為艮艮為山,
子午訂廟廟來安,
廟門之上一副對,
上下兩點寫的全,
廟內無塵風掃地,
神在吾祖曰空權,
土地老爺本姓韓,
不住東北住西南,
東北鎮守寒江口,
西南鎮守鬼門關,
三條大路中間好,
亡魂不要走兩邊,
要是旱路你坐車,
要是水路你坐船,
土地老爺聽我言,
今有亡魂在廟中,
通關路銀都帶好,
前往西行保平安。
謹勤奉請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唸完,辛棟櫟及一眾親戚按照遠近親疏排好隊,拉著一根粗繩子,大家一路哀哭著返回家裡,沿途有人打著火把,他們拉著的繩子是不能落地,更不能斷,否則被視為不祥。
回到家,辛棟櫟和辛憶顏坐臥在辛偉國的棺材旁,通宵守護。
待到子夜,便是送行。送行,就是把亡故之人的靈魂送出家門,讓其安心昇天。一眾人在另一個方向的十字路口,燒掉辛偉國的床鋪,在路口倒上做好的飯,燒紙、放鞭炮,既而哀哭返回。
夜裡守靈,辛棟櫟看妹妹和堂弟堂妹在草蓆上睡得異常沉穩,忽然想起,上一次逝去的是太爺爺,那時候除了自己大一點有點印象,其他人都是小不點。
長明燈略微暗了一點,辛棟櫟起身,添了點油,又挑了挑燈芯。
出殯日。
主事人在封棺後,喊道:“孝子靈前跪地上,各位來賓聽祥瑞。忽然大禍從天降,亡人一夢上九霄,感謝親朋情義廣,深恩孝家永難忘。起。”
說完辛偉國的棺材便被抬到一輛被裝扮成靈車的翻斗車裡面。
辛偉國因為一些歷史原因,沒有埋回老家祖墳,而是埋在了爺爺當年下放的地方,一個離西山縣四五十公里,叫敖溝的半山坡上。
因為埋葬的地方過遠,送葬的隊伍並不長,入葬後,主事人手提五穀鬥(鬥內裝一些五穀雜糧及硬幣)一面用手抓鬥內物向辛棟櫟辛憶顏撒去,一面口中念唱,並喊:
孝兒孝女接福!
亡靈駕鶴西去,
遺體入土歸源。
孝兒孝女接福,
福如東海西山。
一撒天地和順,
二撒日月燦爛,
三撒三陽開泰,
四撒四季平安,
五撒五穀豐登,
六撒六畜繁衍,
七撒七巧成對,
八撒八方親善,
九撒九九歸一,
十撒十美十滿!
辛棟櫟和辛憶顏用衣襟接一些穀物、硬幣,被告知要帶回家去儲存起來,能給家庭帶來吉祥、美好。
辛棟櫟和辛憶顏最後各自磕了三個頭,在一陣鞭炮聲中,頭也不回的下山了。
終於結束了,辛棟櫟不禁鬆了口氣。
辛憶顏一直依偎在辛棟櫟的身旁,她還不明白什麼叫死亡,只知道,最近家裡面有很多人,自己不能隨便去別人的家裡。
“哥哥,那天我一直感覺家裡面有人,就在我窗戶那邊。”辛憶顏看辛棟櫟得空,就小聲地說道。
辛棟櫟想起辛憶顏窗戶外邊是一個二十厘米寬的延廊,一激靈,“是嗎?你看清楚了嗎?”
辛憶顏搖搖頭,“我沒敢睜開眼,他們老在學校講鬼故事,我害怕。”
辛棟櫟拍了拍辛憶顏的頭,“傻丫頭,你都沒睜開眼睛,怎麼知道有人呢?”
“我感覺啊,就像上課老師盯我我能感覺到一樣呀。”辛憶顏回道,“我不敢睜開眼,就一直緊閉著眼睛,然後睡著了,夢裡我還夢見了爸爸。”
辛棟櫟笑了笑,不置可否,安慰道:“爸爸是捨不得你,他那麼疼你。”
辛憶顏看辛棟櫟不相信,又認真重申一遍,“我真的可以感覺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