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喜篇

第一次見到阿一的時候，

我在清歡閣偷懶，蹲在牆角，看著荒蕪的院子發呆。

清歡閣是離皇上寢宮最遠的一處宮殿，入宮的妃子們，誰願意來這兒？

彼時，

喜鵲領著小宮女們風風火火的收拾著屋子，嘰嘰喳喳的，真像她這個名字。

而我知道，

說不定今年清歡閣又是一處沒人選，閒置的宮殿。

我現在偶爾會回想起以前在宮裡的日子。

大都是和原一相關的記憶。

前二十年悲傷的回憶，在她出現之後，好像隱形了一樣。

所有的苦難在我站到你面前的那一刻起，都變得不值一提。

我誕生到這個世界上，我受盡折磨，我穿越人海，只為等你……

阿一，我的阿一，你是我的救贖，是我活下去的光，是我傾盡一生也要守護的人啊……

可是，遇見你已然花光我所有的運氣，殘破不堪的我又如何配，對你，提及愛這個字……

阿一，阿一，我的阿一……我只敢在夜裡，獨自繾綣曖昧的喚著你的名字……

我八歲進宮，

八歲之前的記憶在我腦中似乎不太清晰。

我只記得，

大雨，鮮血，疼痛，昏暗的房間，腐爛的味道，尖銳的笑聲，絕望的眼淚……

八歲之後，我被淨了身，來這偌大的深宮裡討生活。

宮裡小太監的生活很是艱苦，

一條人命在這吃人的宮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見過太多人，死的，活的，生不如死的……

我孑然一身，渾渾噩噩，似有神明指引一般，就這樣，一步一步將我帶到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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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

阿一推開清歡閣院門的那一天，

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湛藍的天空，磚紅的宮牆，黃色的琉璃瓦，充滿的暖意的微風，帶來遠處的花香，也帶來了你……

十六歲的阿一，

似乎是個傻過頭的姑娘，什麼都不管，一心只想要大院子。

也不知聽了誰的唆使，你帶著自己的小包袱，竟跑到了最遠的院子裡來。

你似乎很想得到皇上的寵愛。

侍寢之後，就日日鑽研著偶遇皇上這件事。

聒噪的很是討厭……

直到————

一個雨天，你在御花園摔了一跤，跌破了腦袋……

在那之後，阿一變得可愛了不少。

你似乎對皇上失去了興趣，天天鬧著喜鵲要糕點吃。

喜鵲老實抱怨你吃太多，要是變胖了，皇上就不喜歡了。

可

我覺得阿一吃東西的時候很好看，變的胖乎乎的也好看。

十七歲的阿一，一臉明媚的坐在廊前，趁著喜鵲不注意，偷偷撿著盤子裡最漂亮的糕點吃。

糕點渣弄得臉上，身上都是，你也渾不在意，捂著塞滿糕點的嘴巴，一臉狡黠的笑著，像是一隻偷到魚的小貓咪。

阿一很大方，總是不在意的把貴重的賞賜丟給我和喜鵲。

美其名曰：這都是我們應得的！

阿一，什麼是我應得哪？

那段時間阿一在清歡閣過的很快樂吧！

阿一笑起來像是天空中皎潔的月，我只敢在陰暗的角落裡偷窺著你的光。

我最美好的月亮，還是被皇上發現了。

皇上臨幸阿一的那一夜，阿一似乎很是驚慌，平時灑滿快樂的眸子裡盛滿了恐懼，卻又強裝鎮定。

惹的人，很是心疼。

許是發現了阿一的好，皇上來清歡閣更加頻繁了。

一時間，阿一成了宮裡最受寵的妃子。

皇上的賞賜源源不斷的送了進來。

阿一給我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你說：你要和我們有福同享。

阿一你可知道，你的眼睛是最不會騙人的……

你在皇上身邊時，眼睛裡總有藏不住的害怕。

你在怕什麼哪？

你不願留在他身邊嗎？

後來

阿一有喜了，

皇上似乎也不愛來清歡閣了。

阿一，你看啊，這就是最無情的帝王的愛！

皇上不來，阿一似是也不難過。

阿一還是像往常一樣在廊下看著我和喜鵲做活。

你說，要在清歡閣的大院子裡種菜。

你說，你要一個人吃完一整盤糕點。

你說，你要放風箏。

你說，你要去摘皇后娘娘院子裡的果子吃。

你說，你要送給寧貴人一個大喇叭。

你說……

阿一小產的那天，

我跪在殿外待命，看著一盤一盤的血水被喜鵲端了出來。

濃重的血腥味，刺激著我的感官，喚起了我塵封到快要淡忘的記憶。

我在此刻，毫無徵兆的想起了我的家人。

八歲時，我的家中有父親，母親和大我三歲的兄長。

那年，一場山洪將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帶走，我被壓在一片廢墟里，半夢半醒間，我聽見他們同我告別。

他們微笑著越走越遠，我哭著讓他們不要只留下我自己。

他們微笑著搖頭，轉身走的更快了。

我拼命的在後面追，撕心裂肺的嚎哭著讓他們留下……

我醒來的時候，家裡的所有東西，包括我，都歸了我的伯父。

我知道他們不歡迎我。

所以會送我進宮當太監……

阿一，你說我應該怨誰哪？

阿一，你又會怨誰哪？

在阿一昏迷的時間裡，喜鵲被處死了。

大概是像她說的一樣，她要去照顧小主子……

阿一醒來哭的很傷心，

我的阿一怎麼能哭哪？

我的阿一應當是這個世上最快樂的女子啊！

我知道阿一想報仇，我知道阿一不甘心，我知道阿一的無可奈何……

阿一，你可以驅使我去做任何事情。

只是我的阿一是個單純的傻姑娘，怎會知道我的手上沾滿了多少人的鮮血哪？

阿一別哭，傷害你的人，永遠的睡在了荷花池的淤泥裡。

阿一說要出宮的那一天，我嚇了一大跳。

我的阿一，原來不止是個小白兔啊~

真好~

阿一怎麼會擔心我不願意哪？

我可是永遠是屬於阿一的人啊~

我按著阿一的計劃，來到宮外打點一切。

在製作戶籍時，我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

宋之亦

阿一，這個名字裡藏滿了我的私心。

我在大光寺的禪房裡，日日等著我的阿一。

我不確定阿一能不能順利的出宮，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焦急等待。

在等待的日子裡，我在集市上給阿一買了你最喜歡的粉色衣裙。

買了綠豆糕。

買了一支漂亮的木簪。

也許是篤定阿一不知道木簪的含義，我才能這樣大膽的去做真這些事情。

我不知道阿一吃了多少苦，才得以逃出來……

我只知道，阿一在哪我在哪，無論生死。

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在大光寺的夜晚敲響了我禪院的門。

聽到你聲音的那一剎那，我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美夢。

我開啟房門，你倒在我的懷裡。

衣服上臉上滿是髒汙。

你眼裡含著淚，揪著我的袖子，可憐兮兮的說：終於找到我的時候。

我的心臟狠狠的跳了一下。

我的阿一，我想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開你了。

你躺在我睡過的床鋪上，沉沉睡去的時候，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看著你了。

我走之後，阿一一個人在宮裡吃了多少苦，為何消瘦成這個樣子？

昏黃的燈光下，我多想伸手摸摸你的臉~

我知道，我不能。

後來

你穿著粉色的衣裙，戴著木簪，我們一起去了星夜郡。

我們在星夜郡一處不起眼的河邊租了一處宅子。

阿一似是很喜歡這裡。

每天都嚷著要我帶你出門。

我知道在外面我是阿一的大哥，在家裡阿一是我的大哥。

離開皇城後，阿一變得很放鬆。

我怎不知阿一在擔心什麼哪？

就像你說的，原一已經死在清歡閣的大火裡。

阿一，這個世上沒人能找得到你。

阿一自從傷了腳之後，變得特別愛睡覺。

你總是一本正經的說：我不是在睡覺，是在療傷。

繃著小臉的樣子十分有趣。

因為阿一腳受傷，行動不便，需要我幫忙的事情也多了起來。

我很喜歡被阿一需要的感覺。

無論是揹你，還是抱著你，我都很情願。

你總是會擔心我們沒錢花，還把從宮裡拿出來的珠寶交給我，讓我換錢花。

阿一會永遠考慮我嗎？

曾經我想，

如果，如果我有機會可以永遠守著我的月亮。

我願意，

我願意一輩子默默的待在她的身邊，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可是，阿一，我的阿一，等我如願靠近你的時候，我變得更加貪心。

我想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擁你在懷，我想親吻你……

我知道，我不能，我怎能把這些骯髒的心思……告知你……

我殘破不堪的軀體和靈魂，怎能配上皎潔如月的你。

可是

阿一，我不想當你的大哥，我不想孫秀才找我，我不想別人覬覦你，所以我在深夜裡，打暈了他，把他丟進了河裡……

阿一，對你蝕骨的慾望一點一點蠶食著我的理智。

阿一，你說過我長的很好看，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阿一，我抱著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阿一，你為什麼哭的那麼傷心？

阿一，你的淚穿破我的衣襟，燙傷了我……

阿一，我的阿一，我到底該怎樣才好？

阿一哭完的眼睛紅彤彤的，睡著之後撅起的小嘴……很好親……

阿一，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阿一，你闖進我的世界，那就一直陪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