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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章 高粱在燃燒

整整一個下午,菊英帶著月英還有玉英都在打掃後院。母親安頓好了,在有福哥哥進莊子之前一定要把那間屋子的犄角旮旯都要打掃的乾乾淨淨。玉英手裡拿著用糜子笤帚在土炕上又掃了一遍。月英則拿著用高粱杆扎的笤帚將屋裡的土地掃了又掃。她要到倉房裡取高粱杆席子。原本想著就一個土炕上鋪的席子也不大,按理說自己使點勁就抱過來了,沒成想左抱抱右抱抱怎麼都抱不動。她跑出後院一看,鳳英剛好拎著一筐苦苦菜從莊門外進來。眼尖的她立刻朝著鳳英揮著手,她太需要鳳英來幫忙了。於是一路小跑的將鳳英手裡面的芨芨草筐放在了地上。她拽著鳳英的手來到了倉房裡,將擺在地上的那些個二叉、三叉、五叉都立在牆根邊上。秋收之後,這些工具幾乎用不上就放在這裡,等著來年再用。地面上還有鳳英編的芨芨草筐 、籮筐,大的小的也都一個摞一個擺放得很整齊。甚至牆角還堆著一根很長很長的麻繩和高粱杆扎的笤帚和芨芨草扎的掃帚。在這一點上,菊英一直都很欽佩鳳英,甚至是一種天然的崇拜。她渴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和大姐一樣擁有一雙巧手,可是無論怎樣她都能把一捆芨芨草編成一攤亂麻。大姐總是很溫和的說“慢慢來,不急。”“心要靜”可是自己的雙手一旦觸碰到那些芨芨草或者高粱杆子,糜子秧秧 ,心裡就像一團火一樣,把那些有靈性的枯草給糟蹋的亂七八糟。沒辦法她只能放下這些草草杆杆秧秧,去做適合自己的活計。現在她開啟倉房的時候被裡面的東西給驚訝到了。她很難想象一家人都在莊子裡待著,可是大姐不知道啥時候已經編了這麼多,還擺放得整整齊齊。要是按自己的性子,估計這裡早就是雜貨鋪了。

“大姐,娘今天安頓著要把那塊高粱杆席子給鋪在土炕上,我一個人搬不動。”鳳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看著鳳英。她知道這些東西都是鳳英在收拾,她怕自己一個人把席子搬走了,又把其它的東西給捯飭亂了。

“這席子鋪在炕上,最是舒服了。要不然光是麥草鋪上的話,麥仞愛往人身上鑽,時間久了容易得羊毛疔。”鳳英走到草蓆子跟前,拿起牆上掛著的糜子笤帚,把高粱杆席子上的灰塵掃了掃,然後讓菊英把捆好的高粱杆草蓆子扶住,自己則一點一點的往地上放著。

後晌的陽光這時正透過門縫的縫隙從外面照過來,暖暖的照射著一屋子的物品。這間倉房還是玉忠那次來和老金爺專門修的倉房,裡面乾燥不說,還比較通風,就算是颳風下雨 ,這裡都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玉忠知道鳳英喜歡用戈壁灘上的那些個高粱或者糜子和芨芨草編織東西,索性就修了一間特別大的倉房,儲存糧食的就專門用來儲存糧食, 儲存工具的就專門用來儲存工具。每次當鳳英踏進這間倉房的時候,內心就會格外的親切。與其說這是擺放工器具的地方,不如說這裡是自己真正的世界。

鳳英一直喜歡的就是秋天的暖陽。她一直覺得秋天的暖陽就好像戈壁灘上的一團火球,從戈壁灘外面一路燃燒,一路翻滾,最終它滾到了崔家莊。燒紅了杏樹的葉子,也燒紅了田野裡的莊稼,還有那一串又一串的紅高粱。

小的時候,父親和荊老大還有許多的農戶將戈壁灘上的那些黃土地刨了又刨,然後肥料一遍又一遍的灑在地裡。那時候鳳英總是跟在父親的後面,一個勁的問父親“爹 ,這塊地裡咱種啥?”父親就會將芨芨草筐裡那些顆顆飽滿的高粱米拿出來,放在她的手心裡,讓她跟在後面開始學著種高粱。自從跟著父親開始學習種高粱之後,鳳英有事沒事就喜歡往這灘裡跑。沒想到一場春雨過後, 那些地裡竟然神奇的長出了高粱小苗苗,嫩嫩的,綠綠的。尤其是在小手觸控著那些嫩芽芽的時候,她就感覺像是一根麻雀的羽毛剛好撓著自己的癢癢肉一樣舒服極了。鳳英越發的喜歡上了這塊高粱地,也因此跟著荊老伯學會了剜苗、鋤地、培土。正是因為小時候她總是忘記了自己是崔家莊大小姐的身份,才讓自己更加近距離的接觸土地並且學會了種莊稼的一些技術活。

高粱在太陽溫暖的懷抱裡一點一點的長高長粗,還時不時的抽出像苞谷一樣的葉子。鳳英也像地裡的那些高粱一樣在太陽溫暖的懷抱裡一天一個模樣,不僅長高了也長胖了。甚至原來像枯草一樣的頭髮也變得黝黑髮亮,就連胳膊小腿也變得比以前結實了許多。終於父親不再擔心鳳英是個小豆芽了,原來她也可以像高粱一樣茁壯成長。有時候農忙的時候,鳳英幫不了父親什麼忙,就將那些瘦小的高粱杆子割下來,然後把皮剝了,嚼在嘴裡就會有一股香甜的汁水深入口中,然後輕輕一咽,身體裡面立刻就會有一股奇怪的感覺,舒服極了。有一次她還看到有一株高粱杆上長出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她擔心那些高粱是得了什麼毛病,於是就把父親叫過來。沒成想父親輕輕地把高粱穗壓下來,然後扒下外面的皮,露出了一段非常嫩的杆杆。父親點頭示意讓鳳英咬一口,沒想到只那麼一口,嘴巴里立刻泛起了滿嘴的香味。從那以後鳳英就知道了,在那些貌似生病的高粱穗裡有一種可以吃的美味。有時候她會來到高粱地裡尋找這樣的美味,然後拿回去和幾個妹妹一起分享。可是很奇怪,像高粱中這樣美味的食物,妹妹們總是不大喜歡,她們更喜歡父親從灘裡打來野兔子還有青羊肉的味道。沒有辦法,鳳英逐漸地喜歡上了獨自一人坐在高粱地裡面尋找美味的時光,還有那些咀嚼高粱杆杆的味道。那是一種很獨特的甜味,一直甜到心裡面去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秋天,等到戈壁灘上的太陽再次像火球一樣溫暖著的時候,父親就會和農戶們一起到灘裡收割高粱。父親帶著大傢伙在地裡忙乎著,鳳英就會躺在高粱杆上,一邊嚼著高粱杆杆,一邊將高粱杆上的那些外皮剝下來,開始學著荊老大的樣子開始編蟈蟈籠子。偶爾還會從草叢裡抓幾隻蛐蛐或者螞蚱放進去。喜歡上用高粱杆編制玩具應該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每當她聽到鐮刀“咔嚓咔嚓”的聲音,鳳英就會感到一種天然的快樂,那是秋天豐收的快樂。農忙的時候,都是父親帶著莊子路的男人們在忙活,自己也僅僅是一個小跟班而已。只不過最讓她開心的不是高粱米入倉的時候,而是父親把高粱米弄好之後把高粱杆往後院裡一堆,不是用來餵馬,餵牛就是用來燒火。她看著也挺可惜的。不知道為啥,鳳英對高粱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是因為這些高粱是自己親手種的嗎?她想了想覺得不是。是因為那罕見而獨特的美味嗎?她想了想覺得仍然不是。她覺得高粱杆應該還有另外一種使命。於是她決定正式向敬老大開始拜師。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父親的時候 ,父親第一個阻止“一個女娃娃家,長大了是要相夫教子的,手裡拿著都是一針一線,一碗一筷。怎麼可以做這些粗糙的活計。”父親氣呼呼的說著。可是鳳英依然不管不顧的來到後院裡,她覺得那些高粱杆,甚至是戈壁灘上的任何植物都是有靈性的 ,是賦予某種使命和用途的。再加上荊老大也是很喜歡眼前這個心靈手巧的大小姐,所以總是會在農忙之餘,給鳳英教一下草編的基本技能。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沒成想鳳英也會像模像樣的可以做出一個蟈蟈籠子或者是小算盤之類的小玩意。可是鳳英卻對這些依然不感興趣,她更喜歡用高粱杆編草蓆子還有扎笤帚,還有用麥草杆編草帽,用芨芨草編草筐。最終荊老大被鳳英的誠心感動了,他發誓一定要將自己畢生的手藝傳授給鳳英。那一刻鳳英覺得太美好啦,簡直就不像是真的。她穿過杏樹林,穿過石頭灘,來到了那塊廣袤無垠的黃土地裡。她東跑跑,西轉轉,看到老鷹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飛著,扯拉秧花兒開的正豔,就連地埂上的芨芨草都生長的那麼蔥綠,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鳳英感受到了來自大自然的呼喚,也聽到了狗尾巴草對她的傾訴“我可以編成小兔子哦!”就連馬蓮花也跑來湊熱鬧“還有我,還有我,我可以做成耍浪子。”看著莊稼地裡的花花草草, 鳳英真實的感受到原來一雙手真的可以主宰一切。畢竟那雙手可以隨心所欲的創造出更多不為人知的東西。她將雙手舉過頭頂 ,緩緩的伸向天空,那裡的陽光正溫暖的人觸控著她的手指,她感到自己的內心也跟著在燃燒。

如今,當她看到這麼多年親手編制的這些物件,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激動。她知道自己內心的那團火早已經被現實中的那團火給吞噬了。鳳英悄聲的吟唱著經文,和菊英一起扛著自己親手編制的高粱杆席子從倉房裡走出來。她感受到外面的陽光像一團溫突突的活一樣籠罩著自己,他看到許多的粉塵在半空中上下翻飛著。曾幾何時,她是很喜歡那些燃燒著的紅高粱。可是那把火真的燒起來了,把崔家莊燒成了焦土,把杏樹林燒成了焦炭,把紅高粱燒成了灰燼。鳳英的心就像是大火燃燒之後的戈壁灘死寂,沒有了生機。可是她的心不能死 ,秋天的暖陽正一天一天的照射著她,讓她從無數個清冷的夜晚甦醒過來。秋天的太陽依然在天空暖暖的燃燒著,它就像一團火一樣溫暖著崔家莊裡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