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清晨開始,莊子裡似乎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就連灘場外面新種的那些小杏樹都顯得格外的新鮮和青翠。她們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小杏樹在這個夏天竟然長的如此茂盛,就連新發的那些枝條都可以肆意的伸展,就連沙窩裡的那些沙蔥花還有灘場上面的那些苜蓿花都是香氣四溢。“如果下場雨就好了。”母親斜倚在莊門前面。那半尺高的門檻自那日後再也沒有跨出去過。在潛意識中,她知道鳳英苦難的日子還沒有真正的來臨。不管未來將面臨怎樣的生活。她一定會時刻守護好自己的孩子,不讓她們再遭罪。
只不過一個莊子裡面的女人,又能做些什麼呢?甚至可以說大小姐出身的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未來有一天自己的人生會如此悽慘。當她看到孩子們在莊院裡忙碌的身影時,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不可否認,她是莊子裡最幸福的女子。只不過就是苦了這些孩子們了。
有福在莊門外養傷已經好幾天了,除了走路比較吃力之外,幾乎可以靈活的轉動一下身體了。他看到鳳英徹夜不眠的照顧自己,心裡感激不盡。每次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又不得不硬生生的把話嚥到肚子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給自己餵飯,換藥,還有就是在草房子門口,一個人抱著一捆芨芨草在那裡編著草蓆子。有福原本就很焦躁的內心在鳳英安靜的世界裡逐漸地趨於平和了一些。以前他是多麼暴躁的性子,只要家裡有點事就像是柴火遇見了火星子,不把家裡燒個紅紅火火,是不會罷休的。如今很奇怪,他的內心就好像是一汪平靜的水面一樣 ,緩緩地流動著,偶爾會有一些斑斕的泡沫 只不過在那神奇的聲音中瞬間就會撫平。他很奇怪鳳英一天到晚哼唱的歌謠是什麼?可是又怕打擾到。所以這段時間裡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在那裡靜靜地唱著歌,一個人靜靜地聽著。即使如此依舊沒有改變鳳英手裡面的活計。彷彿她的那雙巧手一直都在忙碌著,一會兒做這一會兒做那。完全的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一樣。有福漸漸地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也漸漸的習慣了鳳英在他身邊照顧自己。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神中滋生了一種意味深長的情感,他怕鳳英會發現,所以也就逐漸地養成了寡言少語的面對著眼前這樣一位善良、美麗的姑娘。他想著等自己的身體好了之後一定要好好的感謝莊子裡所有的人。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背井離鄉來到這荒無人煙的戈壁腹地來照顧和守護這裡的一切。因為這裡的每一個女子都值得世間的男子深深愛。
家裡的每個女子都盼望著草房子的有福哥哥可以快些好,甚至可以說抱著一種神聖的期待之情。她們太希望有那麼一個男子可以像父親一樣撐起莊子裡的天空。她們毫不猶豫的將莊子裡上上下下的事情打理的有條不紊。尤其是在給有福做的飯菜可謂是變著花樣去做。什麼驢打滾、轉百刀、麥嗦嗦還有灘裡只要能吃的花花草草幾乎都被月英和玉英給揪了個遍。
“娘,都好幾天了,可是有福哥哥怎麼還是走不了路。感覺他身體就像軟麵條似的。”月英恍恍惚惚悄悄的說著,“我現在已經快把我們一年的飯菜花樣做完了,再翻不出啥新花樣了。”
就在此時,母親將手中的繡花針停了下來。她拿起新納好的鞋底用手比劃了兩下,繼續開始一針一線的納鞋底。她知道有福之所以全身軟綿綿的是和失血過多有關係。人的血液一旦流失的過多,吃食上不進行調整的話,估計以後就會落下病根。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事實上,母親曾經在莊門裡面一直都在觀察著有福的身體狀況,她清楚的看到鳳英對有福照顧的很是精細。雖然鳳英表現的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是她知道女兒一直都在用心的做事情,尤其在生命面前,鳳英絕對是充滿著無限的敬畏。有時候看到鳳英的時候,她能感受到鳳英本身就散發著一種令人敬畏的感覺。就算是近在咫尺,那種感覺依然是如沐春風。母親知道,不管是有福還是那匹棗紅色的大馬,鳳英都是懷揣著對生命的敬畏之心。她是在用一顆佛心在做事情。只要鳳英在,莊子裡的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母親抬頭看了看天,然後朝著院子裡掃視了一圈。以往這個時候,家裡的那兩隻蘆花老母雞就會“咯咯噠——咯咯噠”的叫起來。可是現在卻表現的寂靜無聲。
“嘰嘰——嘰嘰”小雞仔排的很整齊的從莊門外溜達回來了。全忠像團火一樣從莊門外捲了進來。“三姐,今天有啥好吃的?肚子餓了。”母親心疼的將全忠抱在懷裡,用手輕輕地將小腦袋上的汗水擦了又擦。“瞧瞧,趕早不是剛喝過拌麵湯嗎?這會就餓了。”
“娘,還說呢,以前老母雞生下的雞蛋都是攢起來抱雞娃用。現在小雞仔都長這麼大了,那老母雞不爭氣,兩三天才下一個雞蛋。這個雞蛋還讓有福哥哥吃上了。唉!沒有雞蛋吃的日子好難受啊!”全忠倒在懷裡給母親撒著嬌。
母親喜歡這個全身就像火一樣燃燒的寶貝仔仔。她知道家裡的女娃娃心疼這唯一的弟弟,只要老母雞生下雞蛋就全部給全忠吃了,家裡的女子們可是連一口雞蛋都沒吃過。母親又瞅了瞅那些個已經長到拳頭大的小雞仔,心裡安慰了許多。她想著等這些雞仔長大了,可以生雞蛋了,一定不能像以前一樣寵著這個小火球了,而是讓幾個女子們也可以吃上雞蛋。就算是全忠有啥想法都要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親情比啥都重要。更要讓全忠知道兄弟姊妹之間要時刻有一種謙讓之禮。這麼多年當孃的從來都沒有給孩子們教過什麼,只是看著她們在這焦炭一樣的荒灘上自由的成長 ,多少心裡有點愧疚。
“全忠你咋了,被火燒了嗎?怎麼全身都冒汗呢。該不會是生病了吧”。菊英瞅著全忠紅撲撲的小臉蛋說道。
“二姐,咋能這麼嬌氣呢。就是想吃雞蛋了而已。”全忠的眼睛裡閃著光。他看到二姐手裡正握著兩個雞蛋。全忠從母親懷裡跑過來,閉上眼睛使勁的嗅著,感覺雞蛋的味道就要鑽入自己的喉嚨裡一樣。突然之間,他睜開眼睛,再次熱切的看向雞蛋,嘴角處似笑非笑。他伸出手想要去觸控雞蛋,沒想到菊英立刻將雞蛋握在手心裡,藏到了背後。“休想,這兩個雞蛋可是給有福哥哥的。你等到以後再吃吧。”
說完之後,握著雞蛋朝門外走去。全忠看到菊英拿著雞蛋走了,再次鑽入母親的懷中,腮幫子氣的圓鼓鼓的。他是看著那兩個雞蛋直流口水。就在他想要撒嬌的時候,菊英又轉過身說“想吃的話,那就只能吃一個,有福哥哥身體還沒有恢復好,得留給他一個。”說完之後,把雞蛋遞到了全忠手裡。全忠手裡拿著雞蛋,屏住呼吸,激動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透過雞蛋,他看到了有福哥哥那張蒼白的臉龐,他看到了母親和藹的臉龐,他看到了菊英寵溺的臉龐,他看到了鳳英透著光的臉龐……他看到了所有人的臉龐。
“二姐,把那隻雞蛋也給我吧。”全忠靜下心來,很是有力的說道。
“我要去把兩個雞蛋一起送給有福哥哥吃,我還要親手給他剝雞蛋。”全忠眼裡泛著無法言表的愛意。喃喃的說道“雞蛋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吃,我們大家都要吃,這樣我們才有力氣來守護咱們莊子。”
說完之後,全忠一把拿過菊英手心裡的雞蛋朝著莊門外跑去。突然之間,大家看到在莊子上方,一個圓滾滾的,閃著金光的大太陽正照進莊子裡的每一個角落。莊子裡的那塊青石板瞬間染上了金色,莊子裡的那幾間土房子也染上了金色,甚至連那些小雞仔也被染成金色了……“咯咯噠——咯咯噠——”那兩隻蘆花老母親正從草窩裡鑽出來,四平八穩的邁著步子在院子裡散步,就連那雞毛也被染成了金色,遠遠的看上去壯觀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