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了兩聲輕敲。

赫因聞聲，心底一怔，轉念又一想，這麼晚過來的除了希多爾也不會再有別人了，於是就打算掀開被子起身去給人開門。

只不過外邊的人就好像知道他的打算似的，直接就垂著眼睛，按了密碼，一轉門把手就進來了。

“不要掀開被子，赫因。”希多爾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並沒有四處打量，看看房間或者是赫因本人，而是開口事先詢問，“現在可以看你嗎？”

赫因看看自己身上的長袖睡衣，不覺得有什麼不能看的，但是希多爾的紳士倒是讓他覺得熨帖，便“嗯”了一聲：“可以，我穿著衣服，沒有不能看的。”

“只是這麼晚了，希多爾。”赫因開始詢問希多爾的來意。

總不會是……赫因想起希多爾說過他們是伴侶。

雖然這兩天希多爾對他沒有任何冒犯的地方，就連拉手的時候，也只是單純拉著，手指不會亂摩挲。

不過，如果是作為朋友，他們之間這樣的相處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甚至很得宜。

可若是作為伴侶……

赫因看看走過來的希多爾，又看看自己身上蓋著的柔軟的被子——雖然他沒有結過婚，對伴侶之間的所有認知也都來自於書籍以及對別人的觀察，可是據他目前對婚姻的認知，並不會有哪一對伴侶會分開睡……當然了，發生爭吵互相賭氣又是另外一回事。

難道自己和希多爾感情不好？

赫因暗自思索著，隨即又幹脆利落地推翻了這個猜想——他和希多爾都不是會為難自己的人，如果不是彼此相愛，又怎麼會哪怕死亡、變成了靈魂也互相陪伴呢？

再者說，這麼大一個英靈殿，如果不是處處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和愛意滿滿的佈置，該會顯得十分冷清才對。

何況雖然希多爾會讓他吃很多食物，撐得他晚上睡不著……不過這也是出於關心，並且希多爾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睛裡的愛意和溫柔總歸是作不得假的。

更別說為了給自己調養身體，讓那麼多醫者過來，還商量自己的食譜。

想到這裡，赫因不由地開口問道：“希多爾，是食譜商量出來了嗎？”

所以希多爾這麼晚就為了給他送食譜？

總不至於說前一晚沒過來是怕他不適應，今晚過來就是要和自己一起睡……吧？

希多爾見赫因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好像要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盯住的樣子，唇角微挑就笑了一聲。

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未免太過好懂，讓希多爾骨子裡的惡劣因子都蠢蠢欲動。

隨著相伴的時間逐漸拉長，赫因對他的一切都堪稱瞭如指掌。

只是這也並不意味著他們的生活失去了激情，將赫因逗生氣再好好哄一頓一直以來都是希多爾的拿手戲碼。

“我們是伴侶，赫因。”希多爾在床沿坐下，被衾因著他的落座而微微塌陷。

與此同時，他的語調輕而和緩，尾音卻好似曖昧的鉤子，勾得赫因警鈴大作。

不會吧？！

真的被他猜中了嗎？！

赫因雙目圓睜，似乎對處理這樣的事態沒有任何經驗，到了最後竟然整個身體往下滑，滑進了被子裡：“希多爾，我正要睡了。”

隔著被子，赫因的聲音有點發悶，卻依舊能聽出是帶著點慌張的。

希多爾伸出手，按著被子塞到赫因下顎處，確定後者不會被悶到，這才好整以暇地補上了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我想至少該關心一下你的睡眠狀況。”

“這麼晚還不睡，是肚子不舒服了？”

希多爾這次也沒多問赫因是否允許，他一邊問著，一邊將溫熱的手伸進被子裡，隔著一層睡衣，開始給赫因揉肚子。

赫因想抓他的手，但不知道為什麼，肚子只被揉了一下就感覺很舒服——希多爾的手掌寬大，溫度也熱，還很有技巧。

他就這麼打著圈在他肚子上按揉，力道也是恰到好處的。

赫因一時沒忍住，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直到對上希多爾帶著笑意的眼睛，才“刷”地一下，臉紅了個徹底：“……希多爾，別揉了。”

“不舒服嗎？”只是很顯然，希多爾對自己揉肚子的手法十分有自信，“重了還是輕了？”

“沒、沒有……”赫因只是覺得，這樣太親密了。

到底和希多爾結婚的是以後的自己，這樣的親密程度……可能本來沒有什麼，但是一旦想到希多爾是自己的伴侶，就覺得很彆扭、很讓人感到害羞。

明明自己前不久還明確拒絕過希多爾來著，然而面對這個未來的希多爾的時候，赫因不得不承認，希多爾變好了很多，很紳士、很溫柔，對他也很照顧。

總之就是樣樣都好、事事都妥帖。

“希多爾，你……”赫因被揉著肚子，卻還是沒忍住有些分神。

一個個問題就在這時候侵佔了赫因的腦海。

希多爾怎麼變化這麼大，僅僅是因為時間的拉長逐漸成熟穩重？赫因覺得應該不完全是因為這個。

一個人是什麼性格，前期大多得歸結於家庭關係，比如上一輩人強勢，孩子就會性格軟弱一些，又比如沒有家人，為了生存，孩子就會相對自立。

再就是因為後天的經歷和教育，比方說，神廟裡調皮搗蛋的孩子接受過教育之後就會明辨是非對錯、改正自己不好的習慣。

兩者加起來，就塑造出一個人完整的性格。

而性格是很難被改變的，就算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性格逐漸變得沉穩，也得歸功於經歷得多，所以對什麼事情都司空見慣了，自然也就不會隨隨便便一驚一乍。

舉個例子，太陽東昇西落，這是大家有目共睹、且日復一日見證過的事情，因此沒有誰會對這樣的事情感到驚訝，也就會平常處之。

“是愛改變了我，赫因。”希多爾知道赫因再思考下去就會觸及一些殘忍的事情，因為他實在太過聰慧且敏銳。

白天的時候在貓舍就是如此。

赫因已經猜測到自己被交換過來，那麼可能原本的自己身上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但在赫因身上，又將被再次改變。

希多爾對自己的伴侶很有信心，十七歲、不，差點忘了，赫因回去的時候應該會是十八歲了……

十八歲的赫因放在現在將將成年，但已經是貝斯特神廟的大神官，如果順利，他回去之後很快就會和自己結婚，成為上下埃及的王后。

他的生活中可能充斥著神廟的事務和上下埃及的政務，也可能會有一些煩不勝煩的瑣碎。

然而無論如何，他會是被愛著的，享有無限尊榮的。

他會有浪漫而又平淡的一生。

正如他當初希望過的那樣，赫因會也會隨著長時間的相處逐漸覺察出對自己的愛意，他們會是一對十分幸福的伴侶。

這次他總不會再搞砸了。

就好像自己面對十七歲的赫因能夠萬分妥帖，基於對自己的瞭解，赫因拿捏當初的自己也不會是一件難事。

何況……希多爾想著赫因如今的性子，絲毫不會懷疑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赫因被自己惹生氣了也並不會忍耐，說不定會直接動手。

經年累月的嬌慣縱容、耳鬢廝磨，在感情一事上，赫因的標準已經拉高到了一定的層次。

這樣才好，等當初的自己習慣了赫因的標準，那麼十八歲的赫因回去以後就能被照顧得更加妥帖細緻。

“還不困嗎？”希多爾從思緒中抽離，開口問道。

赫因搖搖頭，又點了點頭，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希多爾已經將幫他揉肚子的手收回去了，可是赫因雖然不難受了，要說困，那是沒有的。

可是不說困，難道希多爾會一直在這裡待下去嗎？

赫因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不想讓希多爾留下。

老實說，到這裡來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既來之則安之，想得太多也並沒有什麼益處。

希多爾的變化讓他很意外，也讓他感覺相處起來很舒服。

只是無論怎麼說，伴侶關係對他來說還是太曖昧了，尤其已經這麼晚了……

“那——要不要出去逛逛？”希多爾卻看著赫因，給出了一個讓他十分意外的提議。

“出去？”赫因疑惑地凝眉。

“對，英靈殿之外現在是冬天，要去逛逛嗎？”希多爾輕聲問，“既然睡不著，強行入睡也不一定能睡好，不如出去逛逛，玩累了，回來就能很快入睡了。”

“可是，我不懂這裡的語言，”僅僅在英靈殿裡，赫因發現醫者們、廚師們，包括傭人都說著一種極具韻律，卻讓他完全聽不懂的話，“會不會很麻煩？”

如果要出去，那應該會和人有交流吧？如果讓希多爾幫忙翻譯，是不是太麻煩了？

“赫因，你從來不會是任何人的麻煩，尤其對我而言，”希多爾緩聲道，“相反，能被你麻煩，是我的榮幸。”

希多爾拿來一件長長的外衣，讓赫因把自己包裹住，然後帶著他去衣帽間。

“英靈殿有自己的天氣系統，除非你想要，不然一直是恆溫的，花園裡的花也因此花期很長，”希多爾給赫因取來了厚褲子、厚毛衣、厚襪子，外加一件很蓬鬆的羽絨服，另外防水的皮面靴子裡也全是絨毛，“穿上這些，畢竟是晚上了，所以會比較冷。”

最後給赫因戴上一個保暖的帽子，就連耳朵也護得嚴嚴實實之後，希多爾才稍微滿意了，自己隨便套了一件長款的羽絨服，就拉著赫因下電梯往車庫去。

“有點晚了，但是我們家的司機是三班倒的，”穿衣服的時候，希多爾就已經通知了這個時段負責開車的司機，“請進。”

希多爾給赫因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穿得太暖和，赫因思維都有點遲鈍，邁上車的時候動作也慢騰騰的，像個雪球一樣。

希多爾攥了攥手指，剋制著揉捏赫因那頂毛茸茸帽子的衝動——那上面還有一對尖尖的貓耳朵裝飾呢。

真的可愛死了。

“會不會、太厚了？”壓了壓羽絨服的領口，赫因喘了口氣，“我有點熱，希多爾。”

“外面會很冷，下雪呢。”希多爾知道埃及冬季也是溫暖多雨的，但是希多爾覺得赫因會更喜歡華國。

冬天的華國也很繁榮，

別看這麼晚了，街邊還有支起攤子賣各種食物的商販呢。

一直到下了車，赫因才發現希多爾說的是真的。

天上飄著雪白的絮，落在大地上，一切都顯得那樣靜謐且精緻。

“這就是雪嗎？”赫因緊了緊頭上的帽子，然後伸出手。

不過可能是因為他手上的溫度因為穿的太暖了有些高，雪落在手上很快就化掉了。

埃及很少會下雪，就已知的文獻記載，埃及上次下雪的時候，就連阿伯尼爺爺的父親都還沒影兒呢。

至少得有一百多年了吧？赫因回想著記載，確定埃及上次下雪是一百六十一年前了。

“好美啊，像夢境一樣……不過也是真的會很冷。”赫因的手伸出去明明才沒一會兒的呢，指尖就泛起了涼意。

“該給你戴一雙手套的，”希多爾讓赫因把手收回去揣進口袋裡，接著示意赫因往前看，“前面是集市，有賣熱紅酒的，要不要嚐嚐？”

雖則赫因才十七歲，但是煮過的紅酒沒有度數，買一杯暖暖手也是好的。

走到冒著水果和肉桂香味的紅酒鍋前，希多爾微微等待了一會兒才排上隊，給赫因買來了一杯熱紅酒。

“有點燙，不過捂手正好，”將杯子塞給赫因，希多爾走在他的身側，“雪一會兒說不定會大起來，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

“好，”赫因捧著熱紅酒，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睛，連帶著聲音也含了幾分柔軟，“希多爾，你冷不冷？”

這麼冷的天還有這麼多人出攤，不光是賣熱紅酒的，還有其他食物，一些手工品的攤子上還掛著亮亮的小燈，一眼望過去，整個集市都充滿了煙火氣。

不怕冷夜晚出來的人比比皆是，賣熱紅酒的攤位在集市口這裡還好一些，再往裡，赫因絲毫不懷疑如果不注意，他和希多爾會很容易被衝散掉。

能找個地方坐坐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