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因躺在柔軟的床上,有些無所適從地盯著上方的星空。
當然不是真的星空,希多爾怕他睡不好,所以放了一個星空投影燈。
但是很逼真,如果不是赫因知道自己是處於室內的,恐怕不會懷疑上方星空的真實性。
漂亮的星河緩緩流淌著,氛圍靜謐而讓人感到放鬆。
可是赫因睡不著。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他有些不太適應——不過不是不好的那種不適應,而是太好了。
從早上醒來開始,一切都被安排地妥妥帖帖。
衣服放在床尾的櫃檯上,上面放著的紙條寫著穿法。
並不難,赫因讀完之後就很快穿好了衣服。
然後就聽到房間外傳來的兩聲敲門聲。
指節叩在實木門上的聲音有些發悶,卻聽得赫因一個激靈。
他慌忙過去,好在門不難開,前一天希多爾教過他了,在裡面的話只需要旋轉門把手……在外面的話則麻煩一些,需要按密碼。
老實說,赫因對那鎖的安全性存在懷疑,畢竟希多爾知道密碼,所以前一晚他睡得不算好,總擔心有人把門開開直接進來。
不過一直到後半夜,房間外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一方面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愧,一邊進入夢鄉,可想而知今早醒來精神有多差。
希多爾卻什麼也沒有說,還叫他一起吃早餐。
醫者們討論他的食譜需要討論很久,希多爾說得等到晚上才能出來,因此整整一天都是希多爾提供什麼他就吃什麼。
不過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是,沒有一樣是赫因不愛吃的。
並且每一頓都很豐盛。
好吃到赫因最後只能看著剩下來的一大半食物心中哀嘆——準備這麼多,實在有點奢侈,吃不完也太浪費了。
“英靈殿裡有很多人和動物,不用為這個擔心。”希多爾用完早餐,簡單洗漱乾淨,接著讓人給赫因打了果蔬汁。
“動物……”赫因卻捕捉到了這麼一個關鍵詞。
“有貓、還有鷹、馬,”頓了頓,希多爾緩緩問道,“想去看看嗎?這些大部分都是你置辦的。”
“……可以的話。”
說話間,赫因接過希多爾遞過來的果汁——裝在一個圓咕隆咚的藍色瓶子裡,伸出來一根軟軟的管子。
“這是你喝果蔬汁的杯子,含住吸管往上吸。”希多爾輕聲道。
“還有別的杯子?”赫因一邊照做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還很清爽。
不過他不理解,杯子也要分得這麼清楚嗎?
希多爾微微挑眉:“可不少,而且不只是杯子。”
他帶著赫因往廚房去,剛過早餐的點,廚房這會兒不算很忙,只有兩個師傅在做點心,其餘人坐在一起正聊天撩閒、交流經驗。
“這是負責早餐麵點部分的吳師傅和他的兩個徒弟,”希多爾一一給赫因介紹,“你最喜歡吳師傅做的雞絲麵和小籠包,剛剛你都吃過了,另外一個負責湯品的秦師傅不在這個廚房。”
“這是給你做點心的兩個師傅,芮女士擅長做古法點心,安德森先生會負責烘焙類的。”
“午餐是由鄭師傅、萊斯先生和他們的徒弟們負責,也不在這個廚房,晚餐的話,看你需要,有時候你會吃正餐,有時候只吃點心、或者只喝湯,有時候我們出去吃,或者有親朋好友過來,就會吃烤肉之類的,”希多爾說道,“在用餐這方面,英靈殿目前投入使用的有兩個廚房和四個倉庫。”
說話間,希多爾上前幾步開啟三個櫃子:“這裡都是你的碗碟杯盤,不過也僅僅是一部分,另外還有一些舊了的會賣掉折現,捐給福利院或者敬老院,還有些新的在製作或者送來的路上。”
赫因聽得暈暈乎乎,不敢想象就兩個人用餐需要這麼多人準備,直到希多爾開啟了那三個大櫃子,眼睛登時就瞪得圓溜溜的:“好多!這些都是我的嗎?”
自己以後會這麼奢侈嗎——那些碗碟杯盤不說形狀樣式,連製作材料都不一而足。
“希多爾,你的呢?你沒有嗎?”赫因又問。
這話怎麼說呢?
希多爾牽起唇角——結了婚的男人是沒有人權的,端看妻子高興給他用哪個。
不過這種話就不需要和十七歲的小寶寶說了,別回頭再嚇著了。
思及此,希多爾帶著他又坐上了車。
“英靈殿後方是一片湖,繞過去就是草坪,草坪後面是馬場,有點遠,今天我們就不過去了,”希多爾道,“你想看小動物,我們可以先去貓舍。”
說是貓舍,但是等車停下的時候,赫因發現他們來到了一片空曠的草坪。
草坪上建著一長排的小木屋子,小屋子裡側的部分鋪設了一層乾草,一層棉絮,最上面是兩層布料,看著就十分柔軟溫暖,靠外邊的部分則是食槽。
因著有屋簷,風也吹不到雨也淋不到,三到五隻貓窩在一間屋子裡休憩。
不過大部分貓都在屋子外曬太陽,有的還爬到了小屋子的頂端窩著。
小屋子前面是一條長長的水槽,裡面的水是流動的,有不少貓都在那邊喝水。
“這些貓……”赫因蹲下身,注意到有好幾只貓都有點毛病,比如耳朵或者尾巴有殘缺,比如有點跛腳等等。
“它們大部分都是你救回來的,”希多爾的眼眸裡都是溫柔,他蹲下身,將一隻耳朵殘缺的貓招過來,“這隻很小的時候被狗追著咬,耳朵也是這麼傷的,你看見了,就抱回來了。”
“那隻則是被車碾了腿,”希多爾指著另外一隻跛腳的貓,“它在別人車底下睡覺,車主開車前沒有檢查,直接把腿碾斷了,別說腿,命都快沒了,你邊救邊掉眼淚,守了一個多月,但是命是救回來了,腿還是有些跛,好在沒有什麼大的影響。”
“那只是我們出去約會撿的,那天從樓裡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外邊下過了雨,它縮在草叢裡,身上都是雨水,凍得聲音都發抖,檢查完還發現吞食了異物。”
“還有那隻,前主人虐打它,我們是出錢買下來的。”
“那隻……”
希多爾一一說出那些貓的來歷,大部分都是救回來的,其餘的部分則是後來它們生下來的貓崽。
熱熱鬧鬧一二百隻。
赫因蹲了沒一會兒,身上粘的全是貓的毛毛。
他為這些小生靈的遭遇感到難過,又因為它們現在的安然無恙感到欣喜。
希多爾默默注視著他,沒有告訴他其實這些貓並不是完全不能治好,對以後的赫因來說,徹底治療它們並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貝斯特女神的意思是,留下一些痕跡並不是壞事。
就好像被火燎過,下次就不會再去接觸火,這些貓留下些傷痛過後的痕跡,下次有類似的危險來臨就會更加警覺。
貓也屬於狩獵者的一方,它們無往不利的原因除了本身的敏捷,也依靠經驗的積累。
“神廟裡的貓大多都很健康,埃及人大部分對貓都很尊重,不過它們抓老鼠、蛇和蟲子也會有受傷的時候,”赫因不知道希多爾想了些什麼,只是彎了彎眼睛,“神廟的人,無論是誰,看到了都會幫助它們。”
“壞人永遠存在,”希多爾微嘆,“赫因,我得承認,我當初也不夠好。”
“所以你才會拒絕我,”希多爾道,“不過你當初拒絕我是對的。”
赫因也不知道如何回應希多爾的話,他只能默默撫摸著懷裡的貓。
“我回到過去了嗎?”最後他只是開口問道,“我到這裡來了,那個我是不是去到我那裡了?”
“是這樣,我在溫泉的時候和你說過了。”希多爾說道。
聞言,赫因的臉微微有點發白。
他唇角有些用力地抿起。
希多爾微嘆,然後雙手捧住了赫因的臉,目光中透露著安撫:“不要多想,赫因,不要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感到擔憂或者難過。”
有時候妻子太過聰慧也並不是什麼好事,慧極必傷一詞從來不是無的放矢。
面前這個十七歲的赫因對那些痛苦的過往一無所知,就算窺到些邊邊角角,也不是他應該承受的。
時間會再次分叉,面前這個赫因會被好好照料。
他會養好身體,回到埃及之後,也會好好被愛。
那些太過沉重的東西不會落到他的肩上,所有的傷心難過、鮮血淋漓也都會離他遠去。
他會有光輝明亮的未來。
希多爾想,自己會一直看著,看著他們逐漸偏離原本慘淡的結局。
也許那樣,自己就不會在無數個深夜中滿身寒冷地醒來,除了緊緊抱著赫因之外什麼也做不了了。
看似是他給赫因不同於過往的美好的未來添磚加瓦,但一直是赫因一遍遍地將他從夢魘的沼澤中拉扯出來。
赫因總是一遍遍地救他於水火。
“一起走走吧。”赫因有些不自在地從男人熱燙的目光下掙脫,他起身拍拍身上的浮毛,然後在男人的眼神示意下去一邊洗了手。
英靈殿很大,大到赫因都不知道有多大,他一眼望過去,只能看到遠處模糊又渺小的樓的影子。
那麼遠的地方,才是英靈殿外面的世界。
“這是梧桐。”希多爾和赫因慢慢悠悠地走著,不糾結什麼時候停下,也不糾結要走到哪裡去。
他身上落著從樹縫中溜進來的陽光,明明暗暗之間,連下顎線都被光斑模糊成了一片。
與赫因一同長大的那個希多爾隨著年齡的上漲愈發積威深重,尤其眼睛和麵孔,前者像是流動的黃金,後者俊美如金陽。
但是給予生靈溫暖的太陽盛極的時候也會傷人。
拒絕希多爾的求愛一方面是因為赫因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
希多爾的求愛於他而言畢竟來得太過突然。
另一方面,赫因得承認,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是他越來越看不清希多爾。
後者一步步踏上覆仇的道路,登上法老王的王位,又外出征戰。
愈發喜怒不形於色,手段也愈發直接且殘忍。
有時候他甚至分不清小時候那個希多爾和作為法老王的希多爾究竟是不是一個人。
“秋天葉子落了,你不會讓人立刻清掃。”
希多爾兀自走在赫因身側,似乎對赫因在想些什麼一無所知似的,也不開口問。
只因多年相伴的默契已經沒有開口問的必要。
有些事情他當然可以提點,可是有些事情,除了讓赫因自己想明白,其他方式效用並不大。
“因為你喜歡踩在幹葉子上面的脆響,”希多爾的聲音輕而緩慢,好像在講一個古老而溫柔的故事,“最瘋的時候,你直接滾進了落葉堆裡,頭上的首飾都滾掉了,第二天才想起回來找。”
赫因跟著他的聲音,倒是暫時將那有些沉重的東西暫時拋卻在了腦後。
他看著頭頂的樹葉,似乎在想象希多爾話中的場景,等到走過一段,風吹起來,梧桐的樹葉便沙沙作響。
“找到了嗎?”赫因聽到自己問。
“你要看看它嗎?”希多爾問。
於是二人這時候便折返,坐車回去。
衣帽間裡,希多爾開啟盒子,取出了一枚發扣。
赫因伸手接過。
一枚琥珀色的蛋面的發扣就靜靜地躺在了他的掌心裡。
“你的頭髮編好之後,將它扣在髮尾就不會散,”希多爾溫聲道,“只是這枚發扣的顏色和落葉太接近了,本身又不大,並不太好找。”
找了半天都找不見,最後不得已還是使用了能力。
“好漂亮,找不見的話,我一定很著急。”赫因看著瑩潤的寶石,低聲讚歎。
“是這樣沒錯。”希多爾頷首,儘管衣帽間裡的櫃子和盒子裡裝的大部分都是赫因的首飾,但是後者對每一件都很喜歡。
因為有些是他送的,有些是哥哥送的,還有些是他自己選的,背後都傾注了時間和情感。
因此有時候赫因在衣帽間觀賞首飾都能消磨一整天。
“吃塊蛋糕。”這時候,女傭上來送點心了。
希多爾將蛋糕碟子端過來,那是個有著立體鈴蘭花裝飾的瓷碟,上面放著的青提提拉米蘇可愛又精緻。
“好吃,不過吃了這個,午餐可以少吃一點嗎?”赫因覺得自己早餐都還沒有完全消化。
希多爾沒有回答,只是將蛋糕碟子塞給了赫因。
赫因又翻了個身,看著上方的星空,還是睡不著——太撐了。
希望醫者們已經商量出來他的食譜了,赫因默默地想。
早餐加上午餐前的蛋糕,午餐加上下午的麵包、水果和奶茶,晚上又是一頓豐盛的晚餐,洗澡之前,希多爾還給他拿了小曲奇。
真的會撐得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