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檸愣了一會兒,表情異常尷尬,勉強使自己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嗨,你好嗎,覺得好像很久沒見了。”
陳成朝她走近幾步,彷彿前段時間的某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笑得同那之前的往日一樣柔和隨意,“是啊,的確好久不見了。前幾天只在馬路那裡看過你一面,不過當時有急事,所以沒停下來和你打聲招呼,真是抱歉。”
“不,沒什麼。”同過去一樣平常的對話,這讓班檸逐漸地安心下來,氣氛也變得平靜不再緊張。
“你還在用那個手機號碼嗎?你也知道,我考的那所高中是住宿制,見不到的話,偶爾也可以簡訊問候。”
“對,我還在用以前的那個。”頓了頓後,謹慎地問:“你也是嗎?”
“嗯。”陳成點點頭,隨即又想到什麼,伸手掏了掏外套口袋,拿出了兩張票遞給女生,“恰巧在這裡碰到你,直接給你好了,還有陳寅的那份也拜託你轉交了。”
“這是什麼?”接過兩張票來盯著看。
“那天和陳寅一起來看吧,我的現場。”
“啊?”
“別擺出這麼驚訝的表情,我從一開始可就是認真的。”
“是哦,不好意思。”
“道歉幹什麼,笨蛋。”
陳成笑著揉了揉班檸的頭髮,這樣久違的動作差點令班檸哭出來。她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陳成在夜色下的輪廓,以及他身後的柔和的月光,還有他白皙好看的臉。
和小時候的那張頑劣的面容不再相同了。
“可以走了嗎?”漂亮主唱在遠處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知道了。”陳成回應,朝班檸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說了聲“拜拜”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班檸心急起來,她急忙喊住他:“等一下!”
陳成的身形停頓下來,側回臉困惑的挑起眉毛,“有事?”
“我……”
“嗯?”
“我們……”
“……”
“我們還是朋友嗎?”終於問了出來。
陳成怔住,隨後是長時間的沉默。他沒有回答,只是迅速沉下了臉色,沒有再看班檸一眼,轉身冷漠的離開。
班檸站在原地握緊了手中的票,眼底漫過了大片潮溼的霧氣。
5.
從什麼時候開始,三個人的直線變成了彎曲的階梯,分別朝著各自的夢想與希望,頭也不回的拼命向前跑去。
連線的點在不知不覺之間出現了岔口。
偶爾,停下來之後,回過頭去看,才發現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得這麼遠,遠到連對方的背影都看得不再清晰。
班檸就是站在這樣一扇充滿了不安與悲傷的房門之前困惑著。她將門開啟,看到的只有迷茫而無盡的綠色的草原。
那裡沒有陳成,沒有陳寅,沒有任何人。
只剩下她自己。
孤獨而又寂寞,這種感受是無法言語的難過。
兩年前吧。
兩年前的夏天,初三畢業,中考剛剛結束。班檸和陳寅都沉浸在填報高中志願的痛苦掙扎中,而陳成卻滿不在乎的四處奔走組起了一個樂團。他強調自己是團長,想要跟隨他的人必須聽從他的安排與吩咐。
說來也怪,跟著這樣既霸道又囂張的團長,難道不是一件很鬱悶的事情嗎?可是偏偏有人喜歡活在他的壓迫之下,譬如巴巴地跟在他身後的貝斯手和鼓手以及鍵盤手,還有那個歌喉確實不錯長相也很“少年殺手”的美女主唱。
雖然陳成的吉他彈得沒有專業的好,在作曲方面也是個半吊子,不過有了外貌與身材這樣的形體條件,想不紅都難。
於是在那個初三畢業的暑假裡,陳成擁有了屬於他的樂團,屬於他的首演現場,屬於他的一群小範圍的粉絲。
他的輝煌從那一年開始了。
現場之後小小的賺了一筆,陳成在家中開了個慶祝會。大家又瘋又鬧,喝了不少,最後全部都醉醺醺地離開。惟獨堅持“未成年是絕對不能夠飲酒”之說的陳寅保持清醒,他因為第二天要參加足球比賽,於是要趕著去學校訓練,臨走時要班檸照顧照顧那個醉得很難看的陳成。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班檸和醉倒在沙發上的陳成。
“酒量那麼差還喝得最多,高興也不用不著和自己的身體作對吧。”班檸只喝了一杯可樂,因為她屬於陳寅的“絕不喝酒”派。她從房間裡拿出一條毯子蓋到他的身上,他有些痛苦地皺起眉頭,喃喃地嘟囔著“胃痛”。
活該,讓你喝酒。儘管這麼想著,班檸還是不忍心看到陳成難過,坐在沙發旁問他:“要不要緊啊?我去給你買綠茶醒醒酒?”
他搖頭,伸手握住班檸,微微睜開眼睛,望著女生輕聲喚道:“班檸。”
“嗯?”
“班檸……”
“啊。”
這樣被他一直叫著名字,百里內心有種奇怪的感覺在蠢蠢欲動。直到陳成握著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的親吻後,她才觸電一般的“嗖”的一下從沙發旁站了起來。
臉上的灼熱一直燒紅到了耳朵。
沙發上的人卻已經漸漸地熟睡,嘴角旁泛起的笑容就好像是惡作劇得逞後的得意。班檸從陳成的家中跑出來,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家,衝進房間裡摔上門,整個人倒在床上用力地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有什麼東西在悄然地發生改變,那是她一直所擔心的。
就是從那天開始,她刻意地躲著陳成。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資訊,就連偶然碰到也只是尷尬的笑。那段時間,她什麼事情都和陳寅一起行動,如果知道陳成也參加的話,她便會找各種藉口躲在家裡,什麼也不說。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或許有些過分,對陳成也非常過意不去,她只是不想任何改變,這樣維持下去就好。
直到得知陳成報考了與她和陳寅不同的高中後,她才感到無限的後悔與傷心。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三個人還都在同一所學校。每天一起上學,每天一起回家,偶爾會出現陳寅參加社團要練習的情況,陳成便騎著腳踏車載著班檸回家。
陳寅喜歡山地車那種酷酷的型號,本以為陳成也會挑選那樣的車型,可他偏偏買了輛有後座的普通腳踏車。
無錯書吧班檸曾問他為什麼不趕時髦買流行的單車,他卻擺出大人口味十足的模樣回答:“買這種車子當然是為了載你回家用的,你以為我願意嗎。”
分明就是個假裝成熟的小鬼。
不過這樣也好,說實話,她一點都不喜歡站在陳寅山的車輪架上的感覺,果然還是坐著舒服。
14歲那年的夏天,他告別了友情。
於是,他開始長大。
體育課測試一百米短跑,班檸排在第六組,同桌也和她分到了一起。看著第三組的同學跑出去,班檸閒得無聊,只好四處張望起來。餘光瞄到了從對面體育館裡走出來的陳寅和幾個學生會的學長,大概又去開會了吧。
體育老師打響了槍聲。
輪到第六組一百米短跑。
班檸神情恍惚地站在起跑線上邁出第一步的瞬間,她的眼前忽然就閃過了許多黑白的或是彩色的過去的畫面,如同電影鏡頭一般飛速旋轉。
6.
八歲時,陳成當時頑劣搗蛋在整條街都出了名,他不友好地用手中的水槍噴了她滿臉的水,然後拉著陳寅一起哈哈大笑。冬天的時候,她因為一條狗和他走近。原因是他被路邊的大黃狗咬傷了腿,痛得哇哇大哭大叫,她嚇得急忙跑去把老班找來,將他送去醫院紮了狂犬疫苗。當他好了之後表達感謝的方式都是非常彆扭的,不是痛快地說上一句“謝謝你”,而是站在門外敲了敲她的窗戶,將一隻毛絨兔子扔進來便迅速跑掉。
九歲時他開始帶著她和陳寅到處搗亂,像是帶頭大哥一樣出謀劃策,可是最後玩足球踢破了別人家的玻璃卻還是要誠實的陳寅來背黑鍋。十歲時他開始安靜下來,並且嫌棄從前的遊戲都太幼稚,他要創造新的娛樂方式,於是他要老崔買了把吉他。十一歲時他經常關在房間裡識樂譜,小蝌蚪一樣的哆來咪畫了滿滿一堆紙。十二歲時他壯志豪言的說著夢想,長大之後要建立屬於他的樂團與音樂。十三歲時他在中學裡成為萬人迷,人氣直逼優等生陳寅。十四歲時他買了腳踏車,每天載著她回家。
十五歲時他和她陷入了矛盾尷尬的境地,回不到過去也前進不了。十六時他去了住宿高中,帶領著他建立的樂團開闢天地。
“班檸!”跑在前面的同桌察覺到身旁的女生倒了下去,急忙掉轉方向跑回來。
走到操場附近的陳寅看到圍在百米跑道上的一堆人,眯著眼睛仔細的望過去,頓時就發現了摔倒在地的班檸。他來不及同身旁的學長們再見,而是迅速的跑到百米跑道旁,一把橫抱起了膝蓋摔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的班檸。
血沿著膝蓋流淌下來,可是班檸卻覺得心裡豁開的口子要更長更深。
她埋著臉,陳寅也沒有問她摔到的原因,只是抱著她快步朝保健室跑去。
然而他卻突然感到胸前的衣襟上有溼潤的痕跡,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溼了一大片。頓時懂了,她在哭。
以為她是因傷口的疼痛而忍不住流淚,於是無奈地輕聲安慰:
“別哭了,馬上就到保健室了,你再忍忍。”
班檸反而不領情地哭出了聲。
不想去承認心底那塊最為隱蔽的秘密。比起陳寅,她更加偏向陳成這件事情,她只要一想到就會覺得隱隱的不安。這可能和陳寅看上去溫和且可靠,而陳成卻是一副叛逆並裝成熟的模樣有關。
一個像哥哥。
一個像弟弟。
自然會有些偏向那個“靠不住”的小子。
可是,如果天平傾向某一方的話,那麼另一方又算是什麼呢?偏向的那一方又要怎樣稱呼?她不明白。如果說都是朋友的話,這樣就會簡單了,不是嗎。
討厭複雜的問題,討厭去過多的思考,只想簡單地維持著簡單的關係。
就像是在十歲那年,三個人玩捉迷藏的時候,陳寅猜拳輸掉,於是他來當抓人的“鬼”。班檸和陳成又恰巧躲在了同一個地方——公園裡滑梯的下面。陳成有些不滿地瞪女生一眼:“你可不要拖累我被抓到。”
“這是我要說的話才對!”不甘心地反駁。
“懶得和你吵。”坐到滑梯下,沉默了半晌,他才又開口說出一個話題,“問你個事情。”
“嗯。”
“我和陳寅比起來,你覺得誰更帥?”
“陳寅。”故意這樣說。
陳成氣得剛要發作,隨後又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長吁一口氣,“好吧,就算他比我帥那麼一點點,反正只有一點點。咳,我重新問你,我和他你覺得誰更好?”
“你指哪方面?”
“就是誰更好。”
班檸仔細地琢磨了一會,最終放棄,“都很好。”
“不行,你要選出一個。”
“選不出來。”
其實也不是選不出來。
只是她心裡明明知道答案卻又不想說出口。
一旦說出口的話,是不是會有什麼發生改變?還會像從前一樣一起玩一起笑嗎?
如果不會的話,她決定這一生都不將真正的答案說出來。
星期五的下午,班檸躺在床上翻看著語文課的必讀名著《雙城記》。石路上傳來卡車行駛的轟轟聲,以及隱約的單車鈴聲。車鈴被長長地按響,富有規律地反覆迴圈。
“丁零丁零”……“丁零零”……
班檸放下手中的《雙城記》,迅速摸起床邊的柺杖站起身來,一蹦一蹦地跳到窗邊,透過窗戶看到了站在路燈旁的陳成。
他朝她沒心沒肺的笑了笑,騎著單車來回繞了幾圈,車鈴被他按得不停地響。
班檸有一瞬間愣住。反應過來後急忙抓起床上的外套,撐著柺杖蹦到門口,胡亂穿上一雙鞋子便推開門走出去。
只是,那好像是一場夢。
門外沒有任何人在,班檸知道,是從那個時候起,她已經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