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建國攬過章建文的肩膀,他帶著章建文走向樓梯,也在等待著章建文的回答。
“想來看看,順便給你和嫂子帶點東西。”章建文說著將手裡提著的袋子遞到了章建國的手中,兄弟二人就站在了三樓和二樓的樓梯之間的平臺,窗外灑進了一束光,那水泥灰的地板上有那麼一塊地方,被光照亮,遠看倒是掩去了那水磨石上的斑點,走近時,反光的地板顯得反而乾淨了。
兄弟倆的事情,他們客套寒暄是他們的事情,何赤姜讓孩子們先下去,她站在下一層臺階那裡,等著合適她開口的時候。
“拿回去,你來看我還帶東西,多此一舉。”章建國呵斥道。
他將章建文遞過來的那袋東西又塞回了章建文的手中,章建文緊緊環抱住自己的手臂,就是不肯接下,在那原地轉起了圈。章建國想去何赤姜那裡,何赤姜知道這個時候恰好是最合適的時候了。
她上了一道臺階,眼裡帶著溫柔的笑容,她徐徐說來:“這些東西不僅僅是在這裡買的,還有一些是特意從秦市帶來的,兄弟姐妹間住的不近,也就只能剩一些物件能留下,帶著想念期待著一家人下一次的見面,這就是我們的心意,希望堂哥萬萬要理解。”
聽著何赤姜的這番話,章建國回頭看向身後,章建文站在那束光下,他和煦的笑容在那陽光的映照下,好似在那恍惚間,章建國的父親、二叔、三叔都在那剎那,站在了章建文的身後,最後他們三位長輩在那一縷煙塵中,走進了章建文的身體裡,消失不見了。
這礦山是章建國小時候常來的地方,那個時候三位長輩總在他身旁忙碌著,看著他玩耍著,他偶爾幫忙,又有時只是在幫倒忙,不過歡聲笑語總是絡繹不絕,時過境遷,他在長大,長輩們聚在一起工作的日子少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不再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日子,而那些日子在頃刻之間,大廈傾覆,一切都消失在了那個年歲裡。
何赤姜說的正中他的心房,他晃神了,就這樣接過了那袋東西,突然,那東西似乎比之前要沉重了,在沉沉下墜,低頭看,還是那些東西,沒有任何不同,章建國害怕那些東西就那樣墜下去最後離開了他的手中,他緊緊抱著,連番道謝,眼眶裡帶著熱流,鼻頭酸澀,他吸吸鼻子,嚥下了在那刻產生的所有情緒。
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臉上,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拉過章建文的手臂,淺笑著把苦澀埋藏,他說:“走,帶你們去四處看看。難得來,要好好參觀。”
“好!正有此意。”三人滿懷笑容走下了臺階,站在臺階最下面的明德和明薇抬頭見到他們的模樣,“看來萬事順意。”明德在心裡說著。
明薇看著大笑歡愉的他們,不知他們說的是什麼,不知他們為什麼而笑,只是,她覺得那是初春的笑容,還帶有冬的氣息,不是那未入夏前的暖風迎人的笑容。
還是那般的熱鬧,那院落里人頭攢動,遠處的機器聲嗡嗡作響,聲音從那頭傳來。那大門開啟,駛進來了一輛東風卡車,那卡車從章建文一行人身旁的水泥路上駛過,車輪上掉落下了一些煤炭渣子,黑黢黢的留在了那條路上。
“近年來,礦山上建了學校,同時也建了許多棟的樓,本來我有意詢問你是否願意回來,知道了你有了自己的事業,那就不讓你來這陪我幹苦力了。”章建國拍拍章建文的肩頭,笑了笑說道。
“誰讓你不早說要我幫忙,現在讓我來我可不來了。”章建文挑了挑眉,打趣地說道。
章建國的面色逐漸沉重嚴肅了起來,他放緩了腳步,慢慢道來:“沒想到也就十幾年的光景,那胡穹竟然能在這裡,在這座城市裡混得那是一個風生水起,他和他岳父的勢力根深蒂固,哪能想到光是在這礦山清理他的勢力就耗廢了我和廠長還有政委多少的精力,你是不知道幾年前那是有多大的風險。”
一行人行至了球場邊,現如今不是午休的時間,球場上多是在放假的孩子們。
章建國繼續說著:“本想著胡穹因為一些罪名都已經進去了,那他在礦山的工作不過交接好便是,誰知道當時連番出了幾樁大事,差點就害了這些工人,”
時間回到八年前……
當時的胡穹因其岳父的案子受到牽連,一番調查下來,除了當年他剷除異己所做的誣陷、誹謗甚至假造了證據,還清查出了他背地裡貪汙受賄、徇私舞弊的事情,只是其中牽扯出來的一些人命官司牽連甚廣,一時間難辦了起來。
他人已經坐進了監獄裡,和他有牽連的礦山的其他管理人員都進去了,留下來的爛攤子一堆,那些礦裡的工人聽聞那幾人都進去了,著急忙慌來了,就日日夜夜待在那樓下要一個說法。
那一筆筆的爛賬讓人頭疼不已,那一家家的喊冤叫屈讓新任的廠長有苦難言。
“牽一髮而動全身,誰想到他胡穹在背後又做了多少么蛾子。他在背後偷運煤礦,又許了那些工人許多好處,這乍看不過是工人被利用,但牽涉甚廣,那些工人在他進去後又是要錢,又是罷工的,他倒是收買了人心,那些工人又不能全部處置了,又都是一些刺頭子,倒是鬧得十天半月沒辦法開工。”章建國嘆息道。
“不過他也並非毫無建樹,這裡許多的設施都是在他在的時候置辦的,那學校也是他去申請的,現在就是周圍附近的村子,也有人家將孩子送來這上學。這些水泥路也是他在時一路修下去的。”章建國倒也不偏頗,有好他也是說的。
隨後章建國提議帶章建文去礦洞內看上一看,至於何赤姜和孩子們,那礦洞裡環境差,不便去了。何赤姜帶著孩子們去附近走走。
明德見幾位年齡相近的少年進了一間遊戲廳,他有些眼饞,撒謊說去球場玩,匆匆忙忙便走了,何赤姜沒來得及叫住他,她回頭只見他的背影。
她開口和明薇說:“你去看看你弟弟,我不放心他,要是他真的去了球場玩,你就不用管他了。”
明薇點點頭,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明薇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那人叫住了她的母親,她停下了腳步,見那人的到來引得母親心生不滿,母親何赤姜的眼神難看異常,她的雙眸冰冷,笑容在一瞬間凝固。
見狀明薇站在身旁那一棵樹後,悄悄觀察著。
只見母親何赤姜喚她:巧珍。
明薇仔細聽著,倒是聽到了一些多年前的秘辛。
巧珍面慈但那臉上的笑容實在是沒有幾分的真誠。她似是在諷刺又似是在嫉妒:“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你竟然能裝得下去,如今也是兒女雙全了,倒是小看你了。”她嘴角微顫,輕哼了一聲,環抱著雙手,那雙眸子深邃幽暗,就那樣盯著何赤姜看。
何赤姜剛想開口駁斥對方,那巧珍繼續說話了:“你別想在我這演戲,你什麼人我還能不知道嗎?”
巧珍看見了何赤姜不遠處的那棵樹後露出了一截被風吹出的布角,她看那衣角的花樣,那是之前和何赤姜站在一起的少女的,她眼珠流轉,心中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開口說:“當初還是我告訴你那章建文的喜好才讓你有了可趁之機,你拋夫棄子不就是想找一個有錢有權的,現在你成功了,我恭喜你,你還這一副我欺負了你的表情,別裝了,當年那章家老太太突然離世我不信和你無關。”
此話一出何赤姜心虛了,她的神色變得不自然,她低垂下雙目,搭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她的青筋繃起,怒斥道:“你別胡說八道,我告訴你,你現在這是在誹謗。”
“呦,你急什麼,我只不過說我自己的懷疑,你那麼著急,你看看你那擰在一起的五官,我倒覺得你現在是心虛了,難道我猜對了?”巧珍睫羽輕眨,微微笑道。
她繼續說:“其實當時我去找老太太只是去看望她,和她聊的不過是家長裡短,關於你拋夫棄子的事情我可沒說。我知道當天你來過,只是那老太太死得蹊蹺,我也只是懷疑,既然不是你,那就不是,你何必那麼發怒。”
說完後,巧珍離開了,她離開時還不忘抬手撩一撩她鬢角的頭髮,那手腕上露出了一塊金色的手錶,惹人注意。
她離開後,何赤姜站在原地,怒氣衝衝,她雙唇微動,似是在默默說著什麼,她將手放在胸口,揪住了那衣料,明薇知道她是抓緊了衣服下的十字架。
明薇走在了去球場的路上,她在心裡沉思著,她一路上都在想那些事情,不知真假,按道理,她應該相信自己的母親,可是這些年來,她和母親相處下來之後,她也明白自己的母親確實是那人前人後兩副模樣的。
“不不不,我不應該被外人的話影響,信了他人,媽再不好也不至於害祖母,不可能的。”明薇在心裡想著,她緊皺著眉頭,連連搖頭。
走到了球場,不見明德,她又在四周繞了一圈,還是不見她弟弟的蹤跡。明薇有一些慌張了,她趕緊沿著來時的路跑回去找何赤姜。
“你真的沒有看到?四周都找了?”何赤姜焦急萬分,一邊和明薇一起小跑著,一邊問道。
明薇皺著眉頭,回答道:“真的,我都找了,那球場附近我都找了,我也問了那些在球場的人,都說沒見過。”
母女倆在那球場四周晃了兩圈,都沒有找到明德,她們的額頭上都流下了汗珠,那細碎的頭髮已經被浸溼了。
她們一時間也不知該去什麼地方找,突然走來了一位和明薇年紀相差不大的少年,他開口問;“你們要找的那人是不是穿了一雙紅勾白底的球鞋?”
“對對對。”何赤姜連連回答。
那人聽到對了,他說道:“我見過,在那邊的遊戲廳裡打遊戲。”說著他指了指路。
明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有一條小路,小路旁是兩排矮灌木樹蔭,在那路邊,有一幢灰墨色建築物,在那一樓,那小路的一個岔道盡頭是一扇木色框的玻璃門,那玻璃上貼著紅色的貼紙,上面寫著遊戲二字。
何赤姜和明薇沿著那走過去,那門後昏暗,站在門口,能清楚聞到從那裡面傳出來了一陣刺鼻難聞的氣味,夾雜著菸草被火燃燒後的氣味,從人的肌膚表面滲出的汗水味,從那一截截電線和那些機器裡傳出來的金屬氣息,還有一些其他的味道夾雜其中。
何赤姜橫過手指搭在鼻子前,她微微蹙眉,踏入了那裡,她讓明薇等在門口,明薇站在門外伸頭看進去。
在一臺貼滿花裡胡哨的貼紙的機器前,何赤姜找到了明德。她一眼嚴肅看著眼前正咧著嘴笑得歡樂的明德,明德察覺到了有人的靠近,他抬頭正好對上了母親何赤姜那冰冷嚴肅的神色。
他心生膽怯,隨即關上了機器,何赤姜轉身向門外走去,明德起身緊隨其後離開了。
在門外,明德聽見何赤姜在責怪著姐姐明薇沒有看好他,見他過來了,何赤姜又罵了他兩句,“媽,對不起,不生氣,生氣就不美了。”明德伸手挽過何赤姜的手腕,用撒嬌的語氣說道。
何赤姜白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你少氣我,我就美了。”
“好好好,媽是仙女,媽最美。”明德繼續哄著何赤姜,倒是哄得何赤姜臉色和緩了不少。
“走吧,去找你們爸爸去。”何赤姜微微上揚了嘴角,說完後就向著礦洞的方向走了過去。
明薇和明德跟在何赤姜的身後。
章建文在章建國的陪伴下,兩兄弟聊了許多,也走了許多的地方,再見到何赤姜和孩子們,也是該和堂哥告別下山的時間了。
章建國送他們離開,他讓他們先在門口等一下,過了一會兒他開著一輛小卡車來了。
“上車吧,我送你們下山,順帶去拉一些物資上來。”章建國從貨車的車窗那伸出頭來笑著說道。
章建國把他們一家人帶到了進城的交叉路口的花壇邊,他便開車離去了,那車斗裡鋪滿了塑膠布,想來他是要去拉一些東西的,章建文沒問,帶著家人向進城的那條路走去。大約估摸著走了兩公里的路程,路邊有了站牌,想來會有公車路過,一家人便在那等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