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樣的安靜瀰漫在高專。
小蘿蔔頭們也都來看過吉田正一和加茂海桐的屍體了,一個個都眼淚汪汪的。
五條悟在這方面倒是很坦誠,帶小蘿蔔頭們看完之後還跟他們開了個小會,跟他們說清楚了作咒術師的危險性。
如果,已經看過自己同期和朋友的屍體之後還能堅持做咒術師,那就留下。
外面的暴雨還在下,像是天漏了潑下來無盡的雨水。
李一一仰著頭看著漆黑的天空,她現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果然,開始回放生平的人,一般都沒什麼好下場。
“一一老師,”小蘿蔔頭們在一邊怯生生地叫李一一,孩子們又悲痛朋友的離開,又擔心年輕女老師的精神狀態。
他們的一一老師從他們來的時候就一直這樣呆呆地看著天,現在他們都已經和死去的同學道別完了,女老師還是這個姿勢。
她,沒事吧。
“一一老師,我們不會放棄當咒術師的。”帶頭說話的小蘿蔔頭漂亮年輕的面孔全是氣憤和哀痛,但還是堅定地跟她說,他們選擇繼續做咒術師。
李一一回頭看他們,眼皮子乾澀地眨了眨,想開口問為什麼不放棄。
一時間又說不出話來。
“一一老師,您節哀,我們先回宿舍了。”
小蘿蔔頭們沒繼續說什麼話,鞠躬之後跟著東堂回宿舍。
看著年輕的孩子離去的背影,她突然想起了狗卷家。
是了,做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做咒術師。
哪怕做一個沒有出息的普通人,都好過做咒術師啊。
“一一這是傻了吧。”
真希和乙骨憂太應付完高層和加茂家的人,回來都參加完高專裡面對兩位死去學生的道別會了,還看到李一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應該不能接受學生的死亡吧,吉田正一是一一和五條校長收養的孩子。”
乙骨憂太皺著眉頭看著呆呆仰頭看天的李一一,心裡默默嘆了口氣。
“啊,我不擅長勸人。”真希面帶嫌棄地看了看外面的天,又看了看李一一,嘖了一聲,“真是沒有靠譜的成年人去陪一下一一嗎,說起來,冰夷是不是剛剛和硝子前輩去買酒了。”
“是的,我剛看到他們出去了。”兩個人頂著這麼大的雨頭上罩了個結界出去買酒了。
一個晚上高專發生了很多事,從兩個學生的死訊確認,再到硝子解剖完,加茂家來了人,高層也來了人,再到簡短的送別會。
眨眼已經到了半夜。
“回家嗎?”
五條悟沉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一一才恍惚回神。
“嗯,等冰夷和硝子回來,我們就回家吧。”
李一一扭了扭脖子,全身都僵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從下午下到晚上,再到現在半夜。
“吉田他,臨死之前用手機留下了資訊。”五條悟現在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兩人面對面嘆了口氣,靠在一起看雨。
今晚註定是個無眠夜。
大雨把沙灘砸成一個又一個的坑,平坦柔軟的沙地吸了水變得硬邦邦的,李一一踩在沙地上還有些失神。
今晚上像是發生了好多事,自己在本能地排斥發生這些事情,這樣想逃離現實,但是又不能逃離的感覺實在有點難受。
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李一一,眼皮子乾澀地不行,突然想起五條悟說吉田正一臨死前在手機裡給他們留下了資訊,她的眼淚才流下來。
她現在很後悔,她不應該把吉田正一拉來高專。
哪怕他現在還繼續在普通人的世界裡過的不是那麼好,但是也都絕對比現在死無全屍的好。
黎明之前的夜,是最黑的。
時不時的閃電打下灰白的光,照在兩張停屍臺上泛著灰白色的光。
停屍臺上的屍體已經被縫合好了,白布隆起的弧度能看得出完整的人形。
外面狂風暴雨閃電打雷,突然,“吱呀”一聲響起。
在這個無人的停屍間,突然響起了一陣詭異的開門聲。
然後地板上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
隨著門開啟吹進來的風把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吹起來,赫然露出白布下兩具灰白的屍體。
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其中一具屍體旁邊。
“轟隆”一聲雷聲,黑影慢慢掀開白色的裹屍布,一雙蒼白細長的手伸向停屍臺上的屍體。
“啪嗒”一聲,燈亮了。
五條悟站在門邊看著做賊一樣躬著身體站在吉田正一屍體旁邊的李一一,少見地對別人感到無語。
畢竟之前,都是別人對他感到無語。
“你幹嘛。”
李一一抿了抿嘴,被這個突然的開燈嚇了一跳,沒想到五條悟會跟在自己後面。
“你幹嘛,哎喲,嚇死我了。”
看著拍胸口的李一一,五條悟現在都想笑,“你問我幹嘛,我還想問你幹嘛,你在演什麼驚悚的偷屍賊嗎?”
“什麼偷屍賊,我,我只是想來看看。”
她只是想帶著九尾狐來試試有沒有可能恢復一點吉田正一死前的畫面。
畢竟天一亮,屍體就要火化了。
之前夏油傑的教訓讓高專對待咒術師們的屍體已經有了很嚴謹且快速的火化流程。
九尾狐在懷裡嚶嚶叫著探頭出來,看了眼站在門口的五條悟,然後又用鼻子蹭了蹭李一一的手。
“還可以嗎?”
李一一低頭問懷裡一身火紅色的九尾狐狸。
九尾狐狸歪了歪頭,跳到停屍臺上,用後肢站起來,尾巴一晃,熟悉的菸斗出現在小狐狸的爪子裡。
“嚶嚶”
九尾狐狸衝李一一叫了兩聲。
李一一欣喜地睜大了眼睛,抬手亮出掌心用她靈力包裹著的微弱的一絲黑氣。
那是吉田正一殘留在她身上的一點點微弱的咒力。
李一一用靈力小心地包裹了起來,一直留著。
五條悟看著一人一狐的動靜,也明白過來李一一想做什麼了。
九尾狐晃著身後毛茸茸的九條尾巴,抓著菸斗猛地吸了一口。
李一一手裡的那團光團也被吸進去,隨後狐狸嘴裡噴出一口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煙霧。
那煙霧縹緲又單薄,被風一吹幾乎就要散掉。
李一一眼疾手快,雙手迅速捏訣,只是那訣還沒捏完就被趕來的冰夷一巴掌打掉。
“你瘋了,燒自己的神魂重現他死前的景象?”
。。。
孟極不是說好的悄咪咪不讓任何人發現把自己帶來高專的嗎?
李一一捂著自己被打紅的手,看著門口站著的五條悟、冰夷、硝子還有乙骨憂太,還有站在最後面看戲的真希。
孟極?
你是不是不行!
“這兩個白頭髮的男人說你今晚肯定要搞點事情,讓我們一起來逮你。”
真希聳了聳肩,給她解惑。
。。。。。
真是謝謝你們這麼瞭解我啊。
冰夷皺著眉頭把她扯到五條悟身邊,手一翻,一股瑩白的光把那團馬上就要消散的光團重新裹起來。
九尾狐又一口煙霧吐出去,那團因為有了冰夷神魂的力量變得凝實的光突然煙霧一般飄散開。
煙霧幾經轉變,化成了吉田正一的樣子。
李一一眼眶瞬間就溼了。
這是他臨死前的場景。
吉田正一應該是躲在一個黑漆漆的陰暗角落。
他蹲著,用五條悟之前教給他的結界術把自己罩了起來,身體蜷縮著。
少年臉上都是血,喘著粗氣,漂亮的眼睛裡驚恐又絕望。
他正低著頭用手機打字。
他先是快速聯絡了不遠處等著的輔助監督,然後好像聽到了什麼動靜,手上打字的速度加快了,最後留下的那段話,就是給他們留下的資訊。
最後一個字還沒打完,吉田正一的脖子就飛出一道血線。
一雙溫暖的手突然覆上李一一的眼睛。
然後身體靠進了一個滾燙的懷抱裡。
幾乎是被五條悟摟進懷裡的那一瞬間,李一一就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
她被五條悟的手捂住了眼睛,看不見,但是可以想象得到。
接下來應該就是吉田正一的頭掉下來。
她看到過那個切口,很平整,噴出來的血應該很多。
那孩子,應該睜大了眼睛,又害怕,又不甘。
吉田正一留下的咒力實在是太少了,九尾狐應該是重現了最關鍵的一部分,有兇手樣子的那部分。
九尾狐嚶嚶地叫著,看著被白頭髮男人抱在懷裡的主人,歪著頭眼睛轉了轉,轉頭跳進了冰夷的懷裡。
冰夷嘆了口氣,把九尾狐抱在懷裡,看了看哭得可憐的李一一,皺著眉頭對還捂著她眼睛的五條悟翻了個白眼。
帶著其他人走了出去。
今晚,李一一想要夜不歸宿也隨她吧。
五條悟,確實比他更適合今晚當知心姐姐開解她。
黎明之前,即使是繁華的東京街頭,現在也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一些沒什麼溫度的霓虹燈還在閃爍。
探照燈依舊在橫掃著現在漆黑的夜空。
街頭已經有環衛工人在打掃衛生了。
為馬上到來的新的黎明,為馬上要上班的普通的人。
又是一天,本來應該是新生,但是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再也看不到的明天。
李一一拿著包抽紙,哭得稀里嘩啦的。
五條悟還貼心地給她在手上套了個垃圾袋,讓她裝擦了鼻涕和眼淚的紙。
五條悟沉默著坐在燈塔的邊緣,沉默之餘還認真地當李一一的靠墊。
“那個咒靈的領域有點奇怪,現在已知的相同型別的領域只有兩面宿儺有。”那樣的領域,除了兩面宿儺,沒有第二個咒靈有了。
李一一深吸了口氣,腫著一雙眼睛眨了眨。
她現在不是很想討論那個咒靈有什麼能力,也不想討論吉田正一怎麼死的。
她被愧疚和後悔佔滿了腦子和心,一種她害死了人的罪惡感簡直使她坐立不安。
“你會有害死他們的愧疚感嗎?”
吉田正一,是她要收養的,算是她帶進來咒術的世界。
李一一的話讓五條悟愣了好一會。
愧疚感嗎。
被自己帶進學校的學生,最後死在一個無人的角落。
這樣的愧疚感嗎。
“有過。”五條悟側頭看了看她,她現在的愧疚和後悔,他也有過。
但是,自己實在不能在這樣的情緒裡沉浸太久。
或者是說,因為他是五條悟,所以,在任何情緒裡都不能沉浸太久。
“所以,你把很多事情都擔在自己身上嗎?”
她以前是不知道為什麼五條悟這麼忙。
現在大概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忙了。
要想不讓自己的學生面對他們不能解決的危險,那他就要先去解決那些危險。
他要一個人先去做很多,後面站起來瞞珊學步的學生們,才可以跟著他的腳步走在安全的地方。
以前有那些爛高層在的時候,他還要面對垃圾的高層的各種爛決定。
他真是厲害,她都不敢想象要是她要是和五條悟換身份過一天,哪怕一分鐘都要崩潰。
“哎?所以,一一現在是在心疼我嗎?”
五條悟笑著把李一一攬在懷裡,“好歹也算是有過同樣心情的人了呀,一一今天有更加喜歡我一點嗎?”
李一一現在心情還蠻複雜的,對吉田正一她確實感到愧疚和後悔,但是來自修仙界的她和這個世界的人心態大抵還是有區別的。
她聽過很多生命永恆的人求死的故事,她也知道生命的永遠,有時候沒有得到生命的意義重要。
但是,在她看來,那兩個孩子的生命結束地太過草率。
他們本來值得擁有更加燦爛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短暫又遺憾地結束在一個陰暗的角落。
但是她現在卻奇怪地開始心疼五條悟。
很多時候,活著的人更難過。
當身邊的人還在的時候,人不會有珍惜或者是你在真好啊這樣的情緒。
這個人消失的當下也不會有別樣的情緒。
但是當在生活中,在工作中,在時時刻刻裡觸碰到那個人曾經的痕跡,那樣巨大的落差感,失落感,遺憾感才是折磨。
有和沒有的對比,失去和曾經擁有過的對比,這樣的落差會讓人崩潰。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我希望你們都不用揹負那麼多東西生活,可以冷情一點,忘記那些轉交到你們肩膀上的東西,大概會活得輕鬆一點。有些事情,也許不一定要你做,有些人,也不是必須要你去懷念,”李一一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話沒有什麼邏輯,但是吉田正一的死讓她害怕,因為現在她身上的愧疚感快要壓得她喘不上氣了,她自私地想要擺脫這種感覺,這個話,也像是對自己說的。“有些時候,沒有你這個世界依舊還是會轉的,我在說什麼啊嗚嗚嗚”
李一一掩著面又哭起來。
“是是是,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五條悟把她抱到自己懷裡,拉開衣服把她裹到自己懷裡,“沒事的沒事的,把愧疚的重量放心給我一點,我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