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舟顧不上和潘少龍多說什麼,讓那個先來計程車兵給他引路,便騎馬上了城牆。從離他家最近的一個上城牆的慢坡上到城牆上面,轉到北城牆中間的位置,士兵們圍著一個人,見葉舟來了,士兵們分散開,城裡的大夫正在給地上一個躺著的人把脈。
葉舟下馬來到那人跟前,他蹲下身,那人衣著體面,身上並沒有傷,臉上刮的也很乾淨,臉色蠟黃,閉著眼睛,他只有一隻眼睛,一隻眼睛用一個黑布蒙著,他看不出他是自已曾認識的人。
葉舟說:我是蕭遙,您找我。
那人聽到葉舟說話緩緩的睜開那一隻眼睛。
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葉舟認出了他,他是那年他去七狼山借馬的時候,在路上救了的費申通。
葉舟抓著他的手說:兄弟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大夫他怎麼樣?
那大夫好像也沒看出個所以然,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不過他也不想說自已沒看明白,也想說點大夫習慣說的一些堂而皇之的文鄒鄒的斷病的話。可費申通沒讓他說,他說:大夫謝謝您了,我沒事,車馬費就到老船長酒坊去領吧。說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葉舟也沒看見布包裡有什麼,他把布包裡不多的東西都放進嘴裡,用力把東西嚥下去後,他一下子就精神了。他扶著葉舟的肩膀站起來,他說,帶我去你家吧。
回去後葉舟讓僕人從田姐的羊湯館要了幾個菜。
費申通看著桌子上的菜說:這是從田姐羊湯館要的,她家的菜要說別的有瑕疵還可以,這醬羊蹄是一點毛病都沒有哇。
葉舟覺得他此刻臉色雖不是太好看,可比在城牆上時可精神多了,剛看到他時簡直就是病入膏肓的樣子,不知他那布包裡是什麼靈丹妙藥,吃了竟恢復的這麼快。那藥為什麼不早吃上,恢復後自已到我這裡來,非要等著我去了再吃。
他們只見過那一面,那次是傷著,這次是病著,這也真夠巧的;第一次的相遇似乎是因為緣分,若他不是被曉風和羅雲打傷,他也就沒機會對他進行施救了;這次和上次情況不一樣,看來這次若不是病了他還不會讓我看到他。
葉舟也聽說過在圖蘭城外他像龍捲風一樣對風雲兄弟出手相救的事,那件事他們都不太明白,按理說他和曉風、羅雲是有仇的,可在他們最危難的時刻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出手相救。葉舟說:你喜歡做神秘人嗎?
此時他已經啃完了兩個醬羊蹄子。
葉舟給他倒酒,他不讓。葉舟驚訝的問:你不喝酒嗎?在他的世界裡似乎不存在不喝酒的成年男人。
他無奈的笑笑,看上去他有著很大的苦衷,他問葉舟哪裡可以洗手。
葉舟讓僕人直接把水盆端過來。
他洗完手說:我想盡量的用最短的時間把我這一生和你講完,所以……還是別喝酒了,剛才你問我是不是喜歡做神秘人,沒錯,我喜歡那種感覺,讓別人總是揣摩不透我的心理,一開始我覺得只要別人揣摩不透我,就無法戰勝我。結果呢?只是成了故作神秘,並沒有因為自已的不可戰勝而做出像樣的事情。
你在圖蘭城外……
費申通懊惱的擺擺手,看上去他的懊惱並不是後悔那次對風雲兄弟的出手相救,而是懊悔別的什麼。
魔駝山寨那次也是你……
他還是擺擺手,說道,這些都不過是曇花一現,不值一提,我做的事和該做的事放在一起對比,做了的那些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都晚了。我本來可以成為戰神那樣的人物兒。他說這句話時用那僅剩的一隻眼睛一直盯著葉舟,他眼裡的光由於身體的原因略顯暗淡,可也能看出他說的是認真的。
可是……他接著說,我把本可以攻城略地的本事都用在了尋花問柳上,他把這件自覺無比悲哀的事用很隨意的語調說出來。我能輕易的到葉寧峰上去,說完他用黯淡無光的眼睛盯著葉舟,用眼神問他信不信。
我聽曉風說過,你速度很快。
呸,和他們較勁的時候我還沒練成我的絕世武功呢,在和你第一次遇見的半年後我就練成了,什麼鬼打頭,神抽手,踏馬飛燕,雲雀飛梯,我都會,我甚至可以踩在飛行的鳥上跑,就是有幾隻鳥往前飛,我可以從這隻的背上邁到那隻的背上,所以說我可以輕易的到葉寧峰上去。
他說完還是用那一隻黯淡無光的眼睛問葉舟信不信。
葉舟沒有絲毫的懷疑。
可惡的是我還學會了易容術,若不會易容術,我大概也到不了這步田地。
你的眼睛是怎麼傷的。
他看上去很慚愧的樣子,他端了端手邊的空酒碗又放下。
葉舟說:我給你倒上酒,喝一碗?
他搖搖頭,說道:眼的事還是最後說吧。我本以為憑我的一身本事想什麼時候建功立業都是信手拈來的事,還是先及時行樂,別年輕時只顧建功立業,到上了年紀玩兒不動了,有了這樣的想法不僅不覺得慚愧,反而覺得自已活的很通透。然後在作孽的路上我開始大踏步的一往無前的走下去。
我不缺錢,武藝又高,能做什麼孽,只取決於我想做什麼孽,吃喝嫖賭偷,五毒俱全,我說的偷不只是指的從財主家偷金銀珠寶呢,我還偷女人。
我說過我會易容術,我只要看上哪個女人,我就能讓自已變成她男人的樣子,或是她意中人的樣子。這些年我記不清糟蹋過多少良家女子。
是不是開始瞧不起我了?沒事,我都瞧不起我自已,我本來可以……你那讓世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偷襲雁翅關,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葉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問他為什麼不加入他們。
加入你們?我的心沒往這上面使,我還嘲笑你們呢,覺得你們挺傻,我多瀟灑,有花不完的錢,睡不完的女人。直到你偷襲了雁翅關,說實在的我有點嫉妒了,可是嫉妒並不代表頓悟,我繼續我糜爛的生活。
你還記得司馬蘭蕊嗎?你不該忘了她。她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呢。
葉舟的心似乎被他觸碰了一下,他知道他提到的女人肯定就是沒逃過他的魔爪,雖說他有點討厭蘭蕊,可是一想到那樣一個女人被這樣一個惡魔……心裡還是很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他剛才說過的,他看上哪個女人就會讓自已變成她的男人或是意中人的樣子,雙眼緊閉著問他,你……
不要對一個快死的人動這麼大的氣了,你猜對了,我冒充你把她……,其實我覺得,我對別的女人所做的都可以說是作孽,唯獨對她可以說是成全,她以為自已獲得了她一直嚮往的幸福。
別說了,你好惡心,那天我真該告訴曉風你就在我的車上。
是啊,那樣你會救了很多女人,也救了我,那時候死了我也就不用有什麼遺憾了,那時我只是一個有點天分的小偷,也就在死的過程中受些折磨。可現在呢,我只得活在偌大的遺憾中,你、司馬蘭成、歐陽曉風、羅雲四個人都未必是我自已的對手。可是天下誰人不知清揚城葉舟,蘭城公子,風雲雙俠,可我呢?也許有人說我即便是現在死了也值了。他搖搖頭,苦笑道:有什麼值呢?若我是一個不太靈光的人該多好,我也會覺得自已這一輩子值了;可我靈光啊,可以說是晶瑩剔透、聰明絕頂的。我把所有都錯過以後才知道,我把什麼都耽誤了,本來可以不是這個樣子。一個人不管多麼年輕,在將死之時他也可以悟透人生。比如什麼都會過去,這句話說起來多容易,可真懂的又有幾個人呢。不管你現在吃的什麼好東西,它的味道在嘴裡能停留多久呢?不管睡過什麼樣的女人,可快感也只能在那一瞬間,第二天就什麼都沒了,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事情過去就永遠的過去了,沒有什麼美味能帶給人持久幸福感,沒有什麼快感能彌補天賦的揮霍;天賦一但揮霍掉就留下了巨大的遺憾,什麼快感也填不滿那個窟窿,你總不能傻到安慰自已說“沒什麼,你雖然沒獲得什麼像樣的成就,可你睡過很多女人呢”。
直到我看到一個女人後,我頓悟了,在無法彌補的時候,頓悟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我若不是這麼靈光,迷迷糊糊、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不好嗎?幹嘛非要頓悟?我看到她以後我的心被掏空了,我看到了自已靈魂的模樣,我的靈魂遇到她的靈魂的時候簡直就卑微到塵埃裡去了,你想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嗎?
我認識她嗎?
當然認識,林菲兒。
葉舟一下子站起來,過去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的問:你把她怎麼了?
費申通拍拍葉舟掐著他脖子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松點,我不值得你這麼大個人物親手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