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媳婦?”
秦揚揉著太陽穴,看著路燈下一層層光暈,只覺得今天晚上是不是喝多了,視線有些晃人。
秦振華卻沒回話,只是幽幽吐著酒氣,朝著包廂往回走,轉身的瞬間嘴角卻帶起一絲笑意。
包廂裡的酒菜還剩了許多,出門前秦振華特意交代了一嘴,沒有收拾,還留下了大半瓶的白酒。
氣氛變得慢了下來,沒了外人,父子倆人的交流在淺淺的黃燈下,比白日裡更多了幾分意蘊悠長的情感。
“小沈挺不錯的,我挺喜歡。”
秦振華端起酒杯,動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秦揚身上笑了笑。
“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秦揚也只好給自己倒上一杯,看著醇白的漿液淌入杯裡,喉頭裡方才的辛辣和甘甜齊齊回味過來,見著秦振華笑笑的神色,卻又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
秦振華和秦揚碰了一下,道:“早上見到這姑娘的第一眼。”
“第一眼?”
兩人仰起下巴,酒液劃入喉嚨的一瞬間,像是身體燃燒了起來。
炙熱、沸騰,情緒隨著身體在起伏和盪漾。
今天在飯局上和一幫小年輕人們吃飯,秦振華只是程式性地點了一瓶白的,每個人淺嘗輒止,連臉都沒紅上幾口。
但現在只有自家兒子,秦振華沒再收斂了,二十幾年在酒場江湖上闖蕩來回的功力,隨著酒力一飲而盡,連帶著秦揚也只能硬著頭皮滿臉無奈……
喝了酒,臉就紅了。
臉一紅,自然敞開心扉。
一切盡在不言中。
“所以這就是你來金陵的目的?”
秦揚面色發燙,紅著臉看著老秦,湊近了腦袋低聲道。
“是。”
“你早就知道?”
秦揚問出了心頭的疑惑,他本以為秦振華是為了蕭紅璃的事情過來的,還猶豫著要不要把沈玉餌的事情也一併告訴老頭子。
可從今天一早秦振華到了鋪子開始,一切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他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蕭紅璃一句,反而目光從沈玉餌出現的第一刻就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閃著亮光……
秦振華看著兒子,笑著搖頭道:“你蕭叔叔告訴我的。”
秦揚又問:“蕭叔怎麼知道?”
秦振華瞥了他一眼,嘬了一口酒,嘴角有些淡淡的蔑意:“你小子,真以為我和你蕭叔沒年輕過?”
他連連搖頭,眼底看向頭頂的燈光,似是含著些笑意:“真覺得你蕭叔現在人模人樣一本正經的,就是個木訥書生……”
“你爹我年輕的時候在雲城風靡萬千少女,蕭泰安那小子也沒差到哪兒去。”
秦振華聳肩道:“只不過,當年我喜歡玩直接的,但那個小子喜歡整文藝的而已,非用情詩和書信迷得五迷三道了,才玩風花雪月的愛情……你以為你秀雲阿姨,是怎麼被蕭泰安騙到手的?”
話音在此處頓住,秦振華的目光從久遠的回憶重新落到秦揚身上,含著一絲哼笑:“臭小子,想在老蕭面前藏道行,你還差得遠。”
上一次和老蕭在金陵的聊天,輕描淡寫,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蕭泰安竟然能猜到,自己的身邊出現了新女孩?
秦揚沉默著,突然覺得有些震撼。
自己好像確實有些低估老傢伙們了。
兩父子酒過三巡。
半瓶白酒很快見底了。
來回打了好久的太極,終究是秦揚先忍不住了,問道:“你這回來,就沒想過打探點別的?”
秦振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想說蕭蕭吧。”
秦揚沒說話,低著頭算是預設了,同時心裡也覺得有些顛覆。
上一回蕭泰安和李秀雲來了金陵,他和蕭紅璃之間發生的事,也應該讓兩家人知道得差不多了。
坦白說,他真以為秦振華是來替蕭家人拿捏自己的,畢竟從小,秦振華就唸叨著想要把他扔出去換一個女兒,兩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蕭紅璃才更像是秦家的孩子,他反倒像是個垃圾桶旁邊撿來的……
看著秦揚低著頭沒說話,好半晌,秦振華嘆了一口氣,幽幽道:
“臭小子,這麼多年下來,也沒和他好好談心幾回……”
“你真覺得,你爹這麼向著外人?”
“……”
秦揚一怔,看著老父親酒後略顯渾濁的眼裡,有些許閃動的光澤。
“蕭蕭是個好姑娘。”
秦振華看著他,前所未有地坦誠,笑道:“但有時候,確實太任性了,不是嗎?”
興許是喝了酒,情緒在沸騰,這些日子壓了許久的那些回憶,也陣陣湧上心頭。
聽著親爹的話,秦揚低著下巴,低著眉毛,攥著酒杯的手有些不穩,讓人看不出他的眼眶裡閃動著什麼。
“……”
“今天雖然是第一次見小沈,但我能看出來,她是那種挑不出錯的女孩兒。”
秦振華腦海裡悠悠回憶著,嘗試刻畫出屬於沈玉餌的畫像:“文靜,溫柔……還帶著一絲執拗和韌性?”
大半輩子的閱歷和識人,雲城老炮的目光,果然狠毒辣。
文靜,溫柔,還帶著一絲執拗和韌性……
這,確實是沈玉餌啊。
秦揚揉了好久的太陽穴,看著老秦,幽幽道:“所以,你一點都沒有勸我的意思?”
“?”
秦振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滿臉詫異:“小沈這麼好,老子為什麼要勸你?”
“……”
秦揚此刻的心情很複雜。
有一種本以為是反派的父親,突然成了共情同理的親爹的感覺。
“臭小子。”
“爹也年輕過。”
秦振華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攥起酒杯,意味深長地低聲,嘖聲道:“蕭蕭這樣的丫頭,好,當然好,就像是披著彩虹騎著棗紅馬的刁蠻公主,勾得人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可騎著棗紅馬的公主性子烈啊,降不了,就要傷了自己。”
“小沈呢?”
“就像一個披著薄薄輕紗,坐在月光下的湖邊,替你脫了靴子擦拭的女孩……”
“追著星,趕著月,都不願回頭讓你抓到衣角的姑娘,誰又不會累……”
“小沈,才是那個能讓你輕輕枕在大腿上,安然進入溫柔鄉的姑娘。”
秦揚能看到,此刻老炮的眼底裡,滿是三四十年人生裡留下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