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也許是府裡先前賣了……”蕭天華的聲音已經發抖。
“那買賣過戶的公文呢?”楚之墨問。
公文蕭天華自然拿的出,但他解釋不了為何這塊地他會無緣無故、分文不取的送給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兵……
頓時,他面如死灰,腿一軟便癱倒在地上。
楚啟賢見狀便知道十一皇叔說的沒錯,寧王是被蕭天華暗害的。
他望著蕭天華,不明白像寧王那樣赤膽忠心的一個人,蕭天華怎麼竟也下得去手。
再看這朝堂之上,竟然還會有那麼多人與他為伍。
楚啟賢疲倦的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扶著扶手上的龍頭慢慢站起身。
臺下的人皆是靜默的望著他。
楚啟賢支撐著單薄的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沉沉的說:“父皇臨終前與朕說,四十萬大軍放在寧王那裡,江山無憂。這些年來,寧王克忠職守,最後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你們如今能安享太平,都是他一次又一次用命換來的!你們這樣害他,連他的家眷也不放過,都是沒了心肝的嗎!”
他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後,已經是在嘶聲力竭的怒斥。
殿內頓時烏泱泱的跪了一群人,齊聲高呼:“皇上息怒。”
唯有楚之墨一人面無表情的站著。
楚啟賢猛然一揮袖:“朕息不了怒!”又指向蕭天華,“蕭天華!朕問你,為何要害寧王?”
蕭天華還想狡辯:“臣沒有……”
皇帝怒斥:“鐵證如山,你還不承認!”
蕭天華緘默。
楚之墨瞥了眼他一眼,緩緩道:“因為他擔心本王娶了康德郡主,會讓寧王站到清河王府那一頭。他擔心本王將來和寧王聯合起來篡位。所以,他要先殺了寧王,再把這份‘功勞’強加到本王頭上,好斷了本王與寧王舊部之間的聯絡,讓本王這輩子都無奪位的希望。”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當著皇帝的面說出來,殿內的眾人都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裡去,一個個都不敢出聲,只當自己是透明的。
蕭天華眼中卻燃起了希望,立馬對皇帝說:“皇上!臣都是為了您啊!臣對您的心日月可鑑!臣……”
“閉嘴!”楚啟賢怒斥,“十一皇叔在去寧王府求親前便給朕遞了摺子要去清河封地就藩,朕再三挽留都沒用!這件事你不是不知道!你殺寧王,分明是想自己掌握軍權!”
蕭天華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皇帝怎麼會知道他的算盤。
殿內安靜的可怕,連呼吸稍重些彷彿都成了一種過錯。
楚啟賢望著蕭天華的眼神逐漸冰冷起來:“寧王掌四十萬大軍,因此招來殺身之禍。蕭丞相,如今這軍權朕給你。”
蕭天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心裡卻已經慌得不行,本能的就要求饒:“皇上……不……”
皇帝卻不管他,冷聲吩咐:“來人,革了蕭天華的丞相之位,推出午門斬首!”
蕭天華驚呼:“皇上——”
其餘大臣立刻為他求情。
“皇上息怒!丞相這也是一時糊塗!”
“皇上,饒了丞相吧!”
“皇上,丞相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興啊!”
……
這吵鬧的聲音聽得楚啟賢愈發煩躁,猛地摔落案頭的茶盞。
清脆的聲響頓時壓過求情的聲音,楚啟賢冷眼望過他們,握拳堅定的說:“他一時糊塗,所以寧王喪命了活該?朕饒了他,那寧王的命誰來償?什麼為了大興,他分明只是為了自己!要是為了大興,他不會殺寧王!要是為了大興,他更不會去動寧王的家眷!他心裡要是真的有大興,赤火國有異動的第一時間就該上報,而不是等到軍情緊急到這個程度之後,才慢慢悠悠的告知休沐的寧王!讓他不得不連夜出征!一時糊塗做不到這一步!他這是蓄謀已久!其心可誅!還愣著幹什麼?拖出去給朕斬了!”
楚啟賢很少發怒,這些年來坐在龍椅上,他通常都是看著楚之墨和別人針鋒相對的辯駁,更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侍衛們這才反應過來,將還想要為自己辯駁的蕭天華拖出去。
太后得知訊息趕到現場的時候,蕭天華已經身首異處。
頓時,她全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走了,癱到在地上。
楚啟賢冷聲吩咐宮人送她回宮,自己則招了楚之墨,氣沖沖的去了書房。
書房內,屏退了眾人,只有叔侄倆。
楚啟賢忽然就哭了:“十一皇叔……”
寧王死的那天他哭過,他知道寧王不會投敵,可他沒有辦法證明寧王的清白。如今,他卻哭得更加傷心。
楚之墨瞧著已經這個長到自己肩膀的少年,扯了帕子給他:“哭過就好了。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楚啟賢哽咽著點頭:“朕立馬就下旨恢復寧王的清白,也不會虧待寧王妃和康德郡主的……”
“本王要帶她去就藩。”楚之墨說。
楚啟賢一驚:“皇叔真的要走?”
楚之墨微微頷首:“京城的事本王不想摻和了,你是皇帝,這些都是你的事了。”
“十一皇叔……你留下來好不好……”楚啟賢紅著眼睛望著他。
楚之墨搖頭:“如今蕭天華已死,樹倒猢猻散,他的黨羽也便散了大半。此刻正是朝內格局更替的時候,你要好好把握。”
“可是……”
“原先所有的事情都是本王在處理,你的確歷練的太少。你是時候獨當一面了。”
“皇叔……”
“等到為寧王辦完葬禮,本王便去就藩。寧王妃若是願意留在京城,你便好好照看,切不可怠慢。若是她也願意隨本王與清韻去清河封地,那便最好。”
實在是說不動楚之墨,楚啟賢只得萬分不捨的放他離開。
寧王的葬禮辦的很隆重,皇帝下令舉國哀悼一個月,破格當做國喪安排,期間不準任何歌舞聲樂。
然而,再隆重的葬禮也擋不住的失去親人的悲痛。
悲傷席捲而來,寧王妃在靈前一次又一次的哭暈過去。江清韻也異常傷心,哭成了淚人。
一直到寧王喪禮結束,母女倆才慢慢走出來。
望著滿目素縞,寧王妃第一次覺得這偌大的王府是這樣的空曠與可怕,以至於楚之墨問她是否願意隨他和江清韻一道去清河封地的時候,寧王妃還有些不敢相信。
瞥了眼江清韻,寧王妃握著衣袖緩緩問楚之墨:“我一直都以為你娶清韻是因為我們家王爺。如今王爺已逝,你真的還願意娶清韻?”
楚之墨頷首:“本王娶清韻與王爺無關。”
“孃親……”江清韻弱弱的開口,她想和楚之墨在一起,卻也不想離開寧王妃。
瞧著她擔憂又不捨的模樣,寧王妃的心裡滿是無奈,抓住了她的手:“傻丫頭。”又對楚之墨點點頭,“那便去清河吧。王爺去了……我在京城也沒什麼牽掛……只希望清韻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孃親也要好好的。”江清韻認真的說。
寧王妃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
去清河不需要這麼多傭人,寧王妃便放出去了一批人。剩下的人,願意隨他們離開的京城的,便一起帶去清河。不願意的,就從中挑了幾個老實本分的,留在京城看院子。
按風俗,江清韻要為寧王守孝三年,她與楚之墨的婚禮便要延期至三年後。
左右心意已通,楚之墨也不急。
順帶的,寧王妃還想趁機再觀察觀察楚之墨是否真的能照顧好清韻。
清河封地土地肥沃,是塊最好的封地。
楚之墨在封地王府附近為江清韻母女單獨買了個不錯的大院子,既能照顧她們母女,又不至於在眾人眼中越了線。
三年的時間眨眼而過,楚啟賢在京城殺雞儆猴殺了蕭天華後,順利立威,沒有人再敢小看他。這些年來,他勵精圖治,的確成為了一個年少有為的皇帝。
太后早就沒了權勢,只能在宮中養老。
蕭家倒是沒有被滿門抄斬,死了幾個跳的最厲害的,全族都不得再入仕。
蕭子銘為保住全族,幾乎是散盡家財,最後不得不回了河西老家,從此銷聲匿跡。
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江清韻還為他有些惋惜。蕭子銘是個有能力又善良的人,要是蕭天華沒有做出那種事,他也不會被連累。
三年的時間裡,江清韻終於學會了女紅,勉勉強強把自己的喜服繡了出來。
以寧王妃專業的眼光來看,這還不如直接去蘇州樓請繡娘來繡呢。但江清韻喜歡,加上繡工拿出去也不算是丟人現眼,寧王妃這才勉強鬆口。
江清韻與楚之墨一起出遊的時候,偶爾也會提起上一世的事。兩人都不是記得很清楚了,但能感應到對方是自己的命中唯一。
每當那個時候,江清韻就會傻傻的笑:“求你去救孃親的時候,我暈過去發現自己還醒來,可真是嚇死了呢。生怕自己沒有幫你拔毒成功,你就不救孃親了。”
“在你眼裡,本王就是那麼小氣的一人?”楚之墨佯裝刻板的問。
每當這個時候,江清韻就會仰著頭堅定又狗腿的說:“在我眼裡,十一皇叔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楚之墨微微一笑,將她擁入懷裡。
他的板藍根當初為了救他耗盡修為,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普通人。
這恐怕也多虧了那副仙骨中蘊含的充裕靈力,才保住了江清韻一條小命。
現在她不再有任何靈力,同樣會生老病死,但江清韻卻很高興。
十一皇叔的病好了,她可以和喜歡的人白頭偕老了。
每次想要這裡,她就幸福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婚期轉眼而至,江清韻戴上鳳冠、穿上嫁衣、披上霞帔,在寧王妃的老淚縱橫下風風光光出嫁。
清河王府的十六抬大轎將她迎入王府,江清韻又想起了真正的康德郡主。
前一晚,她做了個夢,夢裡是康德在對她笑。
康德真誠的祝福他們:“你和十一皇叔要幸福呢……”她喜歡的人幸福,她便幸福。
她不是一個好主子,因為虐待下人才被讓丞相府的人買通下人後向她投毒。
她也不是一個好女兒,隔三差五就在外面闖禍,每每把寧王夫婦氣得半死。
她的壽命早就盡了,無論當初有沒有服用江清韻的真身都一樣。
可如今,孃親依舊有人照顧,喜歡的人也終於有人廝守,大徹大悟的康德終於含笑離去。
歡喜的嗩吶聲中,江清韻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牽上了楚之墨的手。
與賓客敬酒之時,楚之墨望見一身便服的楚啟賢就坐在院內不起眼的一個地方。
三年不見,這孩子又長高了不少,幾乎已經與他齊肩。
當年的稚氣與依賴已經被磨得乾乾淨淨,如今坐在那裡的彷彿已經成了另一個人。
恍惚間,楚之墨隱隱約約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問他:皇位本就是你的,你當真不要了嗎?
楚之墨心裡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想起曾經在史書上看到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初即位詔書上寫的是他的名字,可卻被皇兄改了。如今啟賢這皇帝做的很好,他便不想折騰了。
他只想和清韻在一起。
當初搶走他一切的是皇兄,可卻留了他一條命。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就對他趕盡殺絕。
這些年來,他雖然存了奪位的心思,卻久久沒有付諸行動,一是因為自己身體不濟,即使奪位成功也當不了幾天皇帝;第二便是因為皇兄非但沒有殺他,還一直優待他。
更何況,這些都與當初只是個孩子的啟賢無關。
皇位,不要了。
楚之墨在心裡輕聲說。
一瞬間,他身上的龍氣盡數散去。
同一時間,一道凡人看不到的金龍氣息自天而降,落在了楚啟賢身上。
叔侄兩人搖搖的敬過酒,皆是一飲而盡。
是夜,清河王府的賓客接連離去。一身紅衣喜服的楚之墨望著頭頂的圓月,微微一笑,邁步朝正院走去。
貼著“囍”字的大紅燈籠在夏夜微涼的風中輕擺,洞房花燭夜,龍鳳雙燭燃了整整一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