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文,一舉得中解元,江南又盛傳起傅文的神童之名。
這傅趙兩家得聞傅文中瞭解元,更是喜不自勝,雖說這趙成禮和傅大圭是朝中重臣,可自開國以來,兩家更未出過一個解元,更別提什麼狀元了。
如今這傅文得了解元之名,足以光耀門楣,趙成禮身為傅文之師,也自感榮耀。
常言道母憑子貴,不曾想這江南的兩大名門望族,竟也因這傅文添了名氣。
再說這傅文,也不曾想自已竟一舉成名,一時興起所寫下的詩句,如今卻被爭相傳唱。
這詩文也不知從何處走漏,眾人也只曉得稱讚,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漸起的名氣,讓傅文沾沾自喜,每每行至巷陌,都會有人向其行禮討教一二,早先傅文還悉心指點,可後來人多了,卻也不自覺的擺起架子。
日子久了,這傅文漸恃才傲物,行為開始囂張跋扈起來。本以為這傅文只是放縱幾日,知懸崖勒馬,卻不曾想竟愈發嚴重
見這傅文不知收斂,肆意妄為,趙成禮恐其誤入歧途,便訓斥了幾句。
誰料,這尋常不過的訓斥,竟讓向來懂事的傅文暴跳如雷,公然頂撞起趙成禮。一時間讓趙成禮不知如何言語,只得不再訓斥,悻悻回房。
待傅文回房後,自知衝撞了趙成禮,心中也是愧疚,左右思量,輾轉難眠。
捱到翌日,也不知如何去面對趙成禮,自在房中嘆氣,此時正巧傅府的僕人來探望,才讓這傅文出了房門。
來探望的正是傅府管家傅順,那傅順先是拜見了趙府諸人,再來拜見文公子。
兩人寒暄片刻,傅順這才道明來意。
原是來接傅文回府的。
自傅文名聲大振,這傅大圭就日思夜想著孫兒,待了月餘,也不見傅文回府,更不見書信,這才遣傅順來迎接。
聽言,傅文滿口應下,匆匆拜別趙府眾人後,即刻啟程隨傅順眾人回姑蘇。
至此傅文也是長舒一口氣,一路上,管家傅順不住的稱讚傅文,贊其如何才華橫溢,那酒館瓦肆如何傳唱傅文大作,如何在姑蘇聲名鵲起。
傅文聽著也歡樂,飄飄然不知所以。
眾人行至日暮,才到姑蘇,天色雖已昏暗,可傅府門前依舊燈火通明,先至府上的僕人早早差人在門口迎接,傅大圭亦在門口相迎。
車駕停穩,傅文見陣仗如此浩大,不免添了幾分驕矜。
下了車駕,向眾長輩行禮,又被簇擁著進了府中,府中更是大擺宴席,餐餐美味,色色清新,奢華至極。
再說席間之事,傅家眾人更是對傅文讚不絕口,這傅文小小年紀,哪裡經得起如此誇讚,自他高中解元,溢美之詞整日圍繞身邊,到如今也沉淪其中了。
翌日,傅文睡起在園中閒逛,正巧行至講堂,見到府中的講師孟夏在給其堂弟傅道和堂妹華瑩講課,傅文好奇,便在門前小駐,聽所講之文。
孟夏也頗有才識,才學更不亞於傅文。可這堂中所講無非四書五經,才學難以彰顯,加之所講又是些簡單文章,門外的傅文聽後不禁發笑。
堂中講的正火熱,聽得門外傳來笑聲,講師孟夏便向門外問詢
“何人在門外哂笑。”
聽見詢問,傅文索性行至堂中。向孟夏行禮,自報家門。
孟夏一聽,是前時得解元的傅家長孫,自青眼相看,迎入堂中就坐,堂中的傅道和華瑩也起身行禮。
待眾人坐罷,孟夏再問文公子,所笑何事。
傅文也是聽慣了溢美之詞,如今飄飄然不知所以,自恃才傲物,自詡才學第一。
因初見孟夏,也不知其才學如何,只知放蕩直言,說孟夏所講之文平平無奇,老生常談之詞。
這傅文的言語中盡是輕蔑,全然無尊師重道之禮。
孟夏聽罷,也不反駁,將紙筆遞給傅文,讓他重書中解元之詩,傅文展紙蘸墨,奮筆疾書,將詩詞盡皆寫成。
遞與孟夏,孟夏細看時,先誇讚了傅文丹青妙筆,字型秀美,有大家風骨。再細看詩文,滿面凝重。
“孟某不才,斗膽先點評文公子的前兩首詩。”
文公子答曰:“孟師但說無妨”
“公子的兩首七言,寫的工整,豪邁,不過少些文采靈氣。老生常談之事,寫成如此已非易事,小小年紀,有此豪言壯語,可稱人傑。”
孟夏言罷,文公子憤然欲起身爭辯,不料孟夏又言道:
“再說說公子這首寫陳王的七言,陳王的事蹟羅列的還算工整,不過少些轉折,最後一句抒情突兀,大有無病呻吟之感。”
“那詞《南鄉子》只顧抒情,不顧因果,強說豪邁,更無邏輯可言,難稱佳作。最後那首五言若是興起之作,可稱絕妙,寫的肆意妄為,才學兼備,放蕩不羈,頗有些浪子之風。”
詩詞評罷,文公子面露難色,自知是遇到了能人,只得認栽,可這傅文偏有些驕縱,放言道:
“先生所言極是,不知先生可有名作,讓學生研習。”
孟夏聽此大笑,提筆寫來一詞《唐多令》: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這孟夏的妙筆一出,筆力遒勁,得大家筆法,相容蘇黃所長,又自成一派,不可謂不絕美。
傅文接過文章,先暗自敬佩這筆墨獨到,又字字逐讀,讀至“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呼其精妙,三兩句寫盡光陰荏苒,六七字感念世事無常。
又讀到“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不曾想,尋常事物竟能寫的這般千萬情愁。更無語言稱讚,起身向孟夏行禮相拜,稱其為大師。
見此,孟夏欠身相扶,直言此《唐多令》乃是一前人詞作,此人姓劉名過字改之,自號龍洲道人,名氣甚微,可文采斐然。
傅文恍然大悟,未待開口,孟夏又道:
“天下才者頗多,因出身寒門,大多名不見經傳,能廣傳才名者,甚少。可像公子這般豪門才子,十分少見。如今展露才氣,得中解元,千家更是爭相傳頌。吾有一言贈公子,望公子日後不恥下問,切勿自恃才高荒廢了課業。”
“而今孟某斗膽借前人詞作賣弄,只當玩樂,並無自誇之意,萬望見諒。”
聽罷孟夏一番言論,傅文自愧不如,行禮而去。
如此過了兩三日,期間更無新事發生,只說這三日後,傅府又迎來一位貴客。
只說這日清晨,日初生,僕人傅勤便被敲門聲擾醒,開門時,還在揉眼,細看來客,頓時清醒,急忙行禮迎入,邊走邊招呼其他僕從向主人通稟。
這來客正是寒山寺的慧緣禪師,這慧緣禪師一別傅府十餘年,不曾想今日竟又造訪,傅府頓時熱鬧起來。
慧緣禪師剛入正堂就坐,傅大圭便疾步趕來。
“慧緣大師,好久不見”傅大圭行禮道。
“阿彌陀佛,傅公,身體一向可好?”慧緣回禮道。
慧緣禪師自別了當朝國師了嘉,便雲遊四方,遍訪各處禪寺,至如今方還姑蘇。
雖說慧緣大師年事已高,可身體依舊硬朗,體型削瘦,精神矍鑠。
兩人談笑間,慧緣大師便將近幾年的所行告與傅大圭,傅大圭更是贊其身體硬朗。
兩人談笑間,傅家眾人均入堂拜見慧緣大師,這傅文因前日夜讀,姍姍來遲。至見慧緣大師時,慧緣一眼便認出了傅文。
慧緣大師聽聞傅家眾人對傅文讚不絕口,又知曉了傅文中解元之事,不禁眉頭緊皺。
堂上眾人,寒暄片刻後,慧緣大師藉故將傅文叫出堂內,一如十四年前,兩人並排行著,只不過此時的傅文已成了翩翩公子,慧緣大師有些老態龍鍾。
兩人正行時,慧緣大師又問了傅文十四年前相同的問題,問他喜歡詩文還是喜歡金銀。
此時的傅文思考片刻後,張口言說自已更喜歡詩文,詩文讓自已名聲大震,如今成了江南有名的才子。
聽罷,慧緣大師依舊眉頭緊鎖,又將他帶到曾經的那棵菩提樹下,如今,這菩提樹依舊繁茂,不過有一片樹葉稀疏,有些突兀。
見到這棵菩提樹後,傅文問道:“大師,這棵樹我好像見過。”
慧緣大師笑而不語。
傅文繞樹行了一圈後問道:“大師,這棵樹怎麼缺了一塊啊。”
“文兒,人無完人,何況樹乎”慧緣大師又言道。
“世人犯錯,正如這樹木落葉,犯錯多了,這樹葉就會掉光,樹葉掉光了可以再生長,世人犯了錯,也要及時改正。”
傅文,點頭,一知半解。
慧緣又問傅文道:“文兒,我與你的那本書,近來可有再看?”
“大師,文兒最近在讀些前人的詩詞,那本書已許久未看了。”傅文答道。
“舊書不厭百回讀,與其泛讀新書,不如研讀舊書,那本書博大精深,切勿輕視了。”
“文兒今日便重讀,大師安心。”傅文答道。
聽罷,慧緣欣然,從袖中掏出一信,遞給傅文,隨後轉身而去。
傅文拆開書信,只見紙上寫著首詩,道:
混沌初分陰陽現,靈物繁生苦修緣。
黔庶無名悟天地,英士高張尋神仙。
塵花豔豔欲迷目,海月沉沉只消凡。
煙火風流皆下品,此中真意需細看。
讀罷,傅文依舊一知半解,欲尋慧緣大師時,已不見蹤跡,只得尋路回府。
當夜,傅文又重讀了慧緣大師贈與的“天書”。再翻看時,書頁赫然出現慧緣大師書信上的那首詩。
傅文萬分驚奇,再翻看時,全然是自已不知曉的,有的晦澀,有的暢達,全然是新的內容。
至此傅文方才知曉學無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漸收斂了性子,又復會往常謙遜。
如此過了數月,傅文才識大漲,更不似前時。如今這傅文遍訪姑蘇有才之士,整日與其交流探討,言語更是謙遜,全然沒有公子的架子。
已至深秋,傅文又重返趙府,再回時,趙府眾人更是出門相迎,比至趙府,傅文向趙成禮行禮奉茶,為其前時頂撞之舉致歉。
趙成禮一笑了之,更不提此事。
聽聞傅文回趙府,羲和更是歡喜。因傅文暫別時,未來得及向羲和告別,讓羲和憤憤了數日。
如今聽聞傅文回了趙府,羲和卻躲在了房內。
傅文在人群中未尋著羲和,便向丫鬟茲若打聽,才知這羲和故意躲在房中,便隻身去叩門。
“羲和妹妹,在房中嗎?”傅文叩門道。
“你是何人,怎叫我妹妹”羲和向外喊道。
“我是傅文表兄啊。”
羲和一聽真是傅文來敲門,這萬千的喜悅一股腦全都湧上心頭。嘴上卻說:
“我可沒有什麼不辭而別的傅文表兄,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見你。”
“既然妹妹身體有恙,那我就不打擾了”說罷,傅文轉身將要離去,只聽得房門吱嘎開啟。
“你走吧,走了就別再見我。”羲和從房中走出,衝著傅文道。傅文聽得房門開啟,轉身見著了羲和。
如今羲和出落得亭亭玉立,生的也是冰肌玉脂,修眉聯娟,體態嫋娜,頗具美人容貌,一舉一動,兼有閨秀之風。
“羲和妹妹,莫再生氣,不辭而別實為愚兄魯莽,向你賠個不是。”說著,傅文叉手行禮。
“也罷也罷,以後再如此,莫言相見。”羲和言道。
“那是那是,定不再犯”傅文嬉笑道,二人又言語了些尋常,這羲和整日在房中煩悶,如今又見著傅文,正好有了趣事。
如此又過了幾月,傅文在揚州也未清閒,依舊遍訪文人雅士,那慧緣大師所贈“天書”也是整日翻讀,傅文之才大有長進。
說話間已是寒冬臘月,北地的寒風早早的入侵江南,又是一年最熱鬧的時候,臨近年關,按舊時,傅文應當早早的回姑蘇,可這次卻捱到近年關時才肯回去。
原是揚州才子頗多,這傅文整日會友,不禁忘記了回家之事。
臨別時,這傅文依舊向趙府眾人行禮拜別,行至趙成禮房前,剛要去行禮時,卻不巧聽到了件大事。
原來這趙效則和趙成禮在房中討論羲和入宮的事,待年後初春,這宮中正巧要招秀女,加之當年道士所言“二八之年”需將羲和送出府中,故眾人慾將此事定下。
不曾想這番言語竟被傅文聽了完全,這傅文在房外聽得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去告知了羲和。
羲和一聽父親和祖父要將自已送進宮中,頓時落了眼淚,心中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說自已不願意離家,不願與傅文分別。
這傅文在一旁安慰,可越是安慰,這羲和哭的越兇。最後兩人只得去堂中,向趙成禮和趙效則詢問。
見傅文與羲和來詢問入宮之事,趙效則自知這是也瞞不住了,只得將那道士“二八之年”的言論,告知二人。
傅文聽罷默然,可是羲和卻是不住的吵鬧,不願意入宮。見此,眾人也只得先安慰羲和。
眼見著年關將至,傅文依舊在趙府陪著羲和,這傅家的僕從來了一批又一批,可是傅文依舊沒有回去的念頭。因為他不知道,這一別還能否再見到羲和。
羲和也不願讓傅文回家,三番兩次的向趙效則提及留傅文在家過年之事,可是均被拒絕,按常理,傅文還未成家,過年只得同父輩一起,不可在其他處留。
最終,傅文還是在除夕前一天回了姑蘇,臨別時,羲和望著遠去馬車,心中不知是悲傷還是痛苦,眼淚沾滿雙頰,雙唇緊閉,無言。
後來,羲和還是被家人送進了秀女的隊伍,才出了正月,就被早早的送離了揚州。
傅文回揚州時已近清明,分別時二人未見一面,這傅文和羲和的情緣也就此斷絕。
欲知羲和入宮後又生何事,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