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接上文,卻說這潘明德喜結良緣,續絃左相呂仲陽之女呂歡為妻,本是件好事。
自這呂歡入了潘府,這府內上下對她更是敬重,闔府上下一片歡欣景象,獨一人如何也沒有興致,此人正是潘明德與先妾雲霓之女——潘慎儀。
自雲霓去世,這潘慎儀卻也似變了個人,尋常總愛幫家中的丫鬟做活,如今也不知怎得,整日把自已關在房中,也不去做活了。只在用飯時與眾人相見,平日裡只愛躲在房中。
這潘慎儀與那丫鬟琳琅要好,二人常結伴出府去遊玩,只要府外有什麼燈會廟會,二人便結伴前去,雖不是姐妹,但勝似姐妹。
可這琳琅再叫她出門,卻也叫不出了,就連平日裡說話也少,那琳琅以為慎儀是害了什麼病,便去向潘明德稟報。
如今這潘明德有了“新歡”,整日就與那呂歡膩歪,哪裡顧得上自家女兒。
聽那琳琅來稟,便只招人請來郎中與慎儀問診,也沒看出什麼病症。
來問診的郎中只說有些氣血不和,開了幾個調理的方子,其他再無什麼病症。
那潘明德也是心寬,自郎中問診無恙後,更加不管那潘慎儀,竟和呂歡同去那川蜀之地遊玩數月,也不顧府中之事,更不問潘慎儀死活,還美其名曰“蜜月”。
也不知這潘慎儀前世造了什麼孽,今生竟攤上此等事,自古只聽聞“兒娶妻子忘孃親”之事,今日也算是長了見識,竟還有“父娶新歡不顧女”。
因這潘慎儀本就是“庶出”,還是女兒身。早先雲霓還在世時,潘明德和雲霓對這個女兒關懷備至。雖說潘府中除了丫鬟琳琅,其他人與其並無那般要好,但也叫的上疼愛。
如今雲霓離世,這潘明德又有了新歡,更無人來管顧。
可憐這慎儀,雖貴為潘府小姐,卻難再享半點歡愉。
只說這潘明德一對“蜜月”歸來,得了喜訊。原是這呂歡有了身孕,如此更使這潘家對呂歡疼愛。
一日,也不知這潘明德如何起了念想,竟突發奇想,想將女兒慎儀許配給沈府的義子柏舟。
潘沈兩家素來交好,這潘明德又與沈府長子沈君俟私交甚密,如此做個順水人情,也算為兩家親上加親。
如此,這潘明德便親去沈府商議此事,呂歡亦同行之。
到了沈府,這沈家的幾位兄弟都外出打理家業,獨沈鄴與紀盈琪夫婦在家。
自沈鄴染上花柳,身體更是每況愈下,此時正在房中修養,聽聞僕從沈攸來報,潘府貴客上門,強打起精神,換上華服同紀盈琪來接待。
“伯父,伯母身體可好”潘明德夫婦行禮後向沈鄴共紀盈琪問道。
“明德侄兒,老夫身體還算康健,勞侄兒牽掛了”沈鄴強打精神回到,一旁的紀盈琪也應和了幾句。
幾人分主客座,僕人奉了茶,更談起此行之事。
“伯父,侄兒此番前來乃送一喜事。”潘明德言道。
聽罷此言,沈鄴甚疑,問道:“喜從何來?”
“侄兒聽聞伯父的義子柏舟年近而立,尚未婚配,此番前來正為此事來說和。”
“不知是誰家的千金勞侄兒來我府上做媒?”沈鄴再問。
“說來慚愧,正是小女慎儀。”明德說完,沈鄴更驚。
“這當父親的來給女兒做媒,此事老夫聞所未聞,也是耳目一新啊,侄兒若有意此事,派僕人來即可,哪裡還勞親自走這遭。”
“兒女之事為大事,我這當父親的當親力親為才好。再者說許久未向伯父伯母請安,侄兒心中過意不去,此番乃是以請安為主。提及婚嫁之事,卻有不妥,望伯父伯母見諒。”說罷,潘明德起身行禮。
“侄兒說哪裡的話,你也是對自家女兒上心,不妨事。”
“伯父,此番婚事可否定下?”一旁的呂歡問道。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待我問過柏舟後再行答覆。”沈鄴答道。
此時紀盈琪有些按捺不住,待沈鄴講完,更插一句。
“這做父親的還沒急,你這做姨娘的倒有些急切了。”
“伯母說笑了,我也是操心儀兒的終身大事,儀兒也是可憐,沒了孃親,如今我嫁入了潘家,自當將儀兒視如已出,悉心照看。”
幾人又言說了幾句家常,潘明德夫婦暫辭沈府,更回家不提。
卻說當夜,沈鄴招來柏舟與其細說潘家嫁女之事。
這柏舟本就忠厚,如今沈家又對其疼愛,沈鄴夫婦更是將他視如已出,哪裡還會生出異論,聽罷因果,當即答應下來。
見柏舟答應的爽快,沈鄴便將此事定下。待柏舟回房後,這紀盈琪向沈鄴講出異論。
“這明德新婚剛過,便急著嫁女,準是這呂歡和慎儀不和,若是將此婚定下,恐會生出事端,此事不可貿然定下。”
聽此言論,沈鄴呵呵一笑道:“夫人多慮了,再怎麼說這慎儀也是雲霓的女兒,當年雲霓品行如何,我們可是都曉得,這潘家也是名門,家風自不必多言,定不會出什麼異事。”
沈鄴又言道:“再說這庶女和義子,也算門當戶對,我看此門親事挺好,就這麼定下吧。”
見沈鄴下定決心,這紀盈琪也沒再多言。
翌日,沈鄴招來媒人僕人,便安排去潘府提親之事,雖說此門親事有些上不了檯面,但這沈鄴依舊要大操大辦。
一則是因對柏舟的疼愛,再者也是因潘沈兩家結親,在江南可是件大事,需得大操大辦。
待準備停當,一行人浩浩蕩蕩去潘府提親。
這潘明德見著來提親的眾人,心中更是喜不自勝,忙將眾人迎入,旋即應下親事,又擇良辰吉日,只待新婚。
此時在房中的慎儀聽見府中鑼鼓喧天,歡聲笑語,心中好奇,忍不住向房外探望,只見著父親潘明德在堂中與眾人說笑,也不知是在言說何事。
一陣歡聲笑語過後,眾人各自散去,這潘府中又恢復到往日寧靜。
日暮時分,潘明德敲響了女兒慎儀的房門,來和她言說婚嫁之事。慎儀聽罷,先是一驚,而後又復歸平靜。
“自古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說,你也到了出閣的年紀,早早嫁人,好過整日在家悶著不是,這柏舟也是個忠厚之人,嫁給他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聽罷這番言語,慎儀也沒再說什麼,送別了父親,自在房中哭泣。
這慎儀也不曉得為何會如此心痛,許是自幼未得家中長輩的疼愛,或是母親雲霓的早逝。這夜她依舊燃起一盞燈,似在等雲霓回府,亦或是等待親人的疼愛。情至深處,更有詩云:
而今只道憶晚霞,望盡落日即天涯。
難將心事寄明月,人間何處是歸家。
這日轉眼即逝,只說到了吉日,潘沈兩家早已張燈結綵,只待新娘來臨。
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卻不料竟出了事端。
這迎親的隊伍來接新娘時,不曾想這慎儀竟在房中懸樑自盡了。
眾人見此,哪裡還奏什麼樂,慌忙將人救下。
誰料,這慎儀早已斷氣,身體已是冰涼。
如何這好端端的喜事竟掛了白綾,此事還要從前一晚說起。
只說前夜,丫鬟們給慎儀畫好妝後就退了,丫鬟前腳剛走,這呂歡便進了房中。
“見過姨母”慎儀起身行禮道。
“儀兒,這身裝束真是俊俏,明日就要結親了,今夜姨母來陪你坐坐。”說罷,呂歡便尋了凳子坐下。
“雖說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是我早就把你看作自已的閨女,可惜雲霓早早走了,若是她你看到你出嫁,必然欣喜。”
言罷呂歡竟不由自主的哭了起來,又說這慎儀如何命苦,如何可憐,惹得慎儀不自覺哭花了妝容。
也不知呂歡是何用意,和慎儀說了這些。可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當晚這慎儀便懸樑自盡,房中更未留一盞燈。
按理說這丫鬟翌日應早早的來伺候新娘,可是偏偏這幾個丫鬟竟相約睡過了頭,及至接親的隊伍來了府上,這才急匆匆收拾。
待眾人開啟慎儀的房門,才見著慎儀穿一襲紅裝,直直懸在房內,早已沒了氣。
眾人哪裡曉得這潘府會唱這出,可真是:
紅妝添喜嫁新郎,誰料良辰話離殤。
可憐慎儀無管顧,無奈柏舟空歡場。
也真是一語成讖,訊息傳到了沈鄴夫婦,兩人哪裡做得住,那沈鄴也顧不得疾病,急忙來潘家問詢因果。
路上,這紀盈琪在旁暗道:“怎得真出了異事。”這沈鄴也顧不得安慰,只顧叫人行路。
這好端端的喜事轉頭間便成了喪事,可憐這慎儀年紀輕輕尋短見,丟了性命。
再說那潘沈兩家長輩齊聚,定要尋個因果。
“這好端端,怎會出了這等事?”沈家先發難道。
“親家莫急躁,慎儀之事府上正在尋因果,稍安毋躁。”潘明德答道。
說罷,潘明德轉身去問丫鬟昨日及今日,慎儀所歷之事。
丫鬟將昨日種種事俱陳,更言了今日晚起之事。
明德聽罷,對這幾個丫鬟一陣呵責,又細問了昨晚慎儀可有異樣。
丫鬟琳琅更言,昨日梳妝後,夫人呂歡曾至房中與小姐交談。
聽至此時,潘明德急忙叫來呂歡問詢,這呂歡將昨日所言一一說與明德,這明德一聽呂歡竟提及雲霓,心中大怒,呵斥道“你不該對慎儀提雲霓之事。”
言罷竟揮手去打了呂歡巴掌,這呂歡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過打罵,即受了打,自知理虧,也未言語,更是氣呼呼離去。
事已至此,明德也猜出了大概,如今怎麼給沈家,甚是難為。
這明德只得整好衣裝,去面對那沈鄴夫婦。
入了堂內,明德先是給兩位行禮,緊接著便哭訴起來,邊哭嘴裡還唸唸有詞,說“我這苦命的女兒。”
沈鄴夫婦見狀,不知如何,只得先安慰明德,這明德道:“我這苦命的女兒應是思念她早逝的孃親,這才尋了短見。”
“也罷,即無那姻緣之命,此事便作罷吧”沈鄴夫婦道。
因這慎儀還未過門成親,只得在潘家下葬,入潘家墳冢。
只說那下葬時,江南各家均派人前來弔唁,那揚州趙家來的是三子趙和湛;姑蘇傅家來的是長子傅經年和三子傅逢恩;沈家來的是柏舟和三子沈懌煒。
早年間趙家的趙和湛因與沈家沈懌煒有龍陽之情,致使對其妻盧氏沒有興致,如今此二人又在潘府重逢,各自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那和湛心中依舊掛念懌煒,卻不知懌煒對其可還有情愫,便暗託隨行的僕人趙立,去約懌煒去潘府後園相見。
此時正值日暮,那斜陽照的後園曖昧,只說前院人來人往的密切,更少有人來後園,懌煒也是疑問何事,便隻身隨趙立來赴約。
和湛已在園中久待,見著懌煒,和湛先是起身行禮,道了聲沈公子,那懌煒也恭敬回禮,隨後,和湛叫退了僕人趙立,只他兩人敘話。
“懌煒,聽聞你也成親了,嫂嫂待你可好”和湛問道。
“內人只懂三從四德,平日裡操持府中之事,我夫妻二人也算和樂”懌煒回道。
“甚好甚好,不同我那內人,暗中行那私通之事。”說罷,和湛嘆氣,懌煒見狀本想出言安慰,怎知這和湛竟行投懷送抱之事。
“懌煒,我整日見那賤人,心中甚是熬煎,整夜夢你不住,這幾年日思夜想,哪裡肯離你。”說罷竟抹起淚來。
懌煒本不是那薄情寡義之人,見著和湛抽泣,不忍心竟安慰起來,兩人卿卿我我的,甚是濃豔香軟,幸得後院無人,若是來個長嘴的,定將這二人軼事傳遍。
兩人聊至天暗,便出了潘府,尋個住處,再續情緣。
如此,七日,二人整夜糾纏,白日裡,各稱公子,可入了夜,更相稱郎君。
待喪事止,各家皆別了潘府,自回府中。
不曾想這和湛竟與懌煒舊情復燃,自那和湛回了趙府,也來了精神,一改平日頹色,活像換了個人。
只說這日,和湛來學堂看顧。往日裡這和湛常去煙柳巷陌尋歡,此日不知是精神大好還是怎的,竟出奇的來了學堂。
此時學堂裡傅文同羲和正習文章,見著和湛道來,兩人忙起身行禮。
和湛倒是心情甚好,打趣幾句說道也要同文和先生學文,更引得眾人發笑。
這傅文如今將至弱冠,更有了童生身份,今年的鄉試應去一展身手。
趙成禮對此事也頗為上心,這幾日時常提點這個外孫,該如何如何,文章又該如何為之。
傅文對此事也是異常上心,畢竟此試當為其才識的試金石。
原來這傅文曾聽聞些流言蜚語,說什麼自已童生的功名是花錢買來的,自已更無什麼才學,只是誇誇其談。
雖說傅文對這功名利祿,並非看重,只是這流言蜚語說的忒氣人,無論如何,這鄉試必取些功名來。
日子過得也快,轉眼間便到了鄉試時分,這傅文隨眾考生同進了考棚。
這卷子考的倒也簡單,只靠幾首詩,這哪裡難的住傅文,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下幾首來。詩曰:
不覺今人勝古人,詩詞文賦何無為?
男兒即當詠文著,名起千篇越前人。
又寫:
沉身浮生十八重,問志不與黃粱同。
勢衝河漢凌星月,血盡神離若鬼雄。
一詩寫罷,更談陳王曹子建,曰:
七步成詩和足論,銅雀臺上賦王心。
未語洛神楚王事,異宿難止朱虎親。
白馬豪言平國難,箜篌更拜君子身。
七哀未解胸中愁,月上高樓還依舊。
陳王宴樂今何在,屬地空餘黃花瘦。
更著一詞《南鄉子》曰:
壯士豈無報國願,卻道世事艱,身平只思可安年,何言?
著我戰時鎧,踏馬安河山,君當立遠志,休將復長嘆。
興至,又揮毫寫下長篇,曰:
瑟瑟青松動,蕭蕭蘆荻秋。春去遺慘綠,秋住攜愁紅。
惜別當年景,荏苒物華休。莫教心中罥,事向他處愁。
情近霸陵岸,楊柳向江舟。千帆徵不復,萬里託重裘。
孤雁共歸客,悽淚他鄉流。明月心中思,自去登危樓。
煢煢行不似,款款心意濃。煙雨江南色,波中得自由。
志氣淩河漢,金錦做車幬。蕩然吾自縱,萬事均可籌?
難違當年願,他日振九州。鳳龍居帝所,乘風入仙遊。
寂有鐘鼓樂,身無飢寒憂。不聞人間事,今始與相融。
歌舞疊難盡,美酒醉未收。樽起千杯興,囅然臥江舟。
良辰當此夜,何事苦淹留。逍遙蓬萊外,天地為放翁。
待傅文洋洋灑灑寫罷,正巧時辰已至,眾卷歸畢,方才放眾人離去。
為使外孫得中,這趙成禮在考前曾暗會主考官王忠,欲使些銀兩,保這傅文高中,可是這考官王忠卻是個正直人,為官二十載,清正廉潔,恪盡職守。
趙成禮暗會時,王忠只託言查的緊,更不敢應允此事。
這趙成禮也是身份顯赫,少有碰釘子之時,可是這王忠也是強硬,無論趙成禮軟硬兼施,更是不退分毫,趙成禮也只得作罷。
再說這看卷,考官讀至傅文之詩時,眼前一亮。
那些個考生,不是寫歌功頌德,就是寫些遊山玩水,獨這傅文寫的是滿懷壯志,更有些叛逆。
閱讀的三人觀點更是不一,有個極力推崇,有個批判其為異端,這主考官王忠讀罷,讚賞至極,說是少有的利筆,更兼才識,於是力排眾議,將這考卷列為第一。
待放榜時,這傅文的名字高高在上,一舉得中解元。
這可真是,欲費金銀助成事,怎知奇險遇貴人。
欲知文公子如何應對,請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