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兒,他回來了。”
任嬌倚站在四樓的窗邊,從上往下看,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歡歡喜喜的小朋友跑來跑去,好不熱鬧。
江少珩身著白衣,懶懶的用手撐著腦袋,眼睛從未離開過手中的藍皮書。
“想不到,他竟然恢復得如此快,倒是我小瞧他了。”
任嬌:“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江少珩合上書。
“我和他,只能活一個。”
語氣淡淡,聲色不顯,彷彿是在說別人的事。
任嬌道:“在當今的天下,偽造一個身份對於瀟湘樓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離了指揮使的位置,姨還準備要把瀟湘樓交給你。”
江少珩雙手慢慢攥緊:“小姨,父親當年忙於朝事一日平均只得兩個時辰安眠,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父親累倒了,皇朝安定了,江家卻也走到了窮途末路之時,
先皇卸磨殺驢抄我江家滿門,晉王趙王拿我當玩物,小姨,我恨。”
任嬌無奈搖搖頭,心中翻起陳年的仇怨。
“好,但你要做好死去的準備,篡位乃天下之不容,到時我未必能救得了你。”
江少珩:“九死一生的事,輸了我也認了,況且賈珩這個身份是必死的。”
任嬌問:“為何?”
江少珩笑笑。
兩天前。
顧慎謹穿著蟒袍現身朝堂,站在皇座旁邊,雖然沒有坐下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圖。
這意圖,也是正當的。
顧慎謹來回走了兩步,身上看不到一點不足,完好無損。
他佯裝悲慟道:
“唉,天意難料啊,本王在許州聽聞弟弟離去心中難捱,他雖然登上了這皇位 卻也是本王的親兄弟啊,終是骨肉血親,本王實在悲傷。”
他的話說完時,還落下兩滴淚來。
堂下面面相覷,哭喪著臉不知道說什麼。
沈勻當時也在堂下,不過他微微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屬於近看沒什麼變化,遠看與本來的模樣大不相同的那種。
他心想:“晉王這演技,絕了!”
晉王哭完,張旭趕緊道:
“王爺,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還望您即刻繼位,穩我大夏江山啊!”
此言一出,堂下大臣猶如商量好一般,全都跪下去齊齊喊道:
“還望殿下即刻繼位,穩我大夏江山!!!”
這便是身份血脈的好處,不需要做什麼,就可以得到許多人永遠得不到的東西。
沈勻埋首時苦笑。
晉王這樣的待遇,顯得他真的很呆啊。
無人幫扶那時,拼儘性命也只得了個副將的位置,有人幫扶後,一言一行均不由他,還必須要站隊。
果然,背景遠遠勝過實力。
晉王一抹臉上的眼淚,好似多麼為難道:
“張尚書說的對,國不可亂,我要擔起這天下的重任,那便選一良辰吉日舉行登基大典。”
底下響起浪潮一般的附和聲:
“殿下英明!”
朝會結束,大家齊齊往外走,有人愁眉苦臉,有人喜氣洋洋猶如新年到來。
沈勻左看右看,也沒有找到江少珩的身影,本來還想要和他說一下張洵慈的事情。
算了,顧慎謹都回來,想必蕭麟羽也回來了,此刻大抵是駐紮在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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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珩還沒走出大殿,就看到劉公公朝自己走了過來。
劉公公恭敬道:“大人,這邊請。”
江少珩斜睨他一眼:“好。”
該來的,總要來,逃避沒有任何辦法,但是他現在是賈珩,見到顧慎謹不需要戰戰兢兢的害怕被抽鞭子。
劉公公帶他到一處空地,前面立著一個人,他背對著江少珩,不曾有一點動作。
“殿下,賈大人來了。”
顧慎謹轉過身來,上下掃視了江少珩一眼。
江少珩行禮道:
“王爺千歲。”
顧慎謹並沒有喊平身:“本王離京兩年,李同熙便設了個北鎮撫司管理京中大大小小的案件審理,以及監察百官,不知賈大人如此辛苦,可會埋怨他。”
江少珩挺直了腰背道:“殿下,先帝於我有恩,談何埋怨。”
顧慎謹似乎對江少珩直起身的行為刺到,言語不善道:
“先帝既然於你有恩,你為何不盡護衛之責,他今年才十五歲啊。”
顧慎謹這是想要問責。
江少珩道:“任殿下處罰!”
顧慎謹眉眼上挑道:“處罰倒也不必,畢竟你也不是故意讓先帝出事的,你說對不對啊。”
江少珩面容不變又重複了一遍:
“任殿下處罰。”
顧慎謹道:“想必指揮使大人是太累了,以後北鎮撫司便多設一職,是為監衛,人手你不必擔心,到時會有人帶著我的喻令去北鎮撫司。”
監衛,這就是放在江少珩身邊的炸彈,隨便說點什麼都能成為顧慎謹治罪的理由。
江少珩卻無法拒絕:
“謝殿下。”
顯然,顧慎謹沒打算繼續用江少珩坐任指揮使,動手是早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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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勻出了皇宮,換下朝服然後去了一間茶肆,提前坐下。
說書先生的生意依舊火熱,堂下附和鼓掌,熱鬧非凡。
不一會兒,身邊便來了一個人。
那書生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對著沈勻拱手:
“將軍,好久不見。”
沈勻抬頭看此人驚詫道:
“竟然是你?我還以為蕭麟羽會來。”
李眾熹身著淡綠色衣衫一舉一動都仿若一個翩翩公子,淺笑道:
“方將軍盯得緊,蕭麟羽不敢擅離職守。”
“也是這個理兒。”沈勻點點頭指了指對面的座位道:“你先坐。”
李眾熹坐下後,給自己倒了杯茶,簡單的寒暄過後便說起了正事。
“將軍,蕭將軍的資歷太短,在軍中號召力並不強,所以萬不能魯莽。”
造反這件事,沈勻並沒有告訴李眾熹。
畢竟他是個讀書人,夢想就是上忠天子,下效百官,從小被君臣思想影響長大的人,真的很難想象他會跟著造反。
“如若真要打,咱們有多少人手。”
李眾熹搖搖頭道:“不足二十萬。”
沈勻:“也就是十萬左右,再加上我手中的護國軍,總的也就三十萬,這……”
李眾熹:“有些事情要迂迴前進,徐徐圖之,一口無法吃成一個胖子,您最好不要出頭,
顧慎謹這人就是個酒囊飯袋貪圖美色毫無建樹,只是運氣實在好了些,他坐皇位這天下用不了多久就會亂作一團,到時再揭竿而起。”
李眾熹這個人善於觀察和分析局勢,繼續道:
“不過方將軍手下那群人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蕭麟羽蠶食殆盡,畢竟他將未婚妻讓與兄長的氣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沈勻想了想:“好,我按兵不動。”
李眾熹道:“將軍知道就好。”
兩人舉茶對飲,還未飲完一人從外面風風火火的跑進來。
“主子,有人撬您牆角!”
那人看了看李眾熹目光閃躲。
這是他安插在江少珩身邊的暗衛。
沈勻:“李兄,你先回去吧,到時候有了什麼新計劃我再寫信知會你。”
李眾熹也知道這是個什麼情形 拱拱手道:
“將軍切記不要冒頭。”
沈勻應聲道:“我知道輕重。”
李眾熹這才離去。
暗衛趕忙走過來在沈勻耳邊說了什麼。
沈勻的臉闕黑,擱下幾兩銀子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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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樓,今日來了個不得了的人,直上四樓,白玉做的發冠,金絲繡的腰帶,連東家任嬌都要給他帶路。
顧慎謹走在前面,冷聲道:
“這兩年,我給了你多少白銀?”
任嬌態度謙恭,始終低著頭。
“一千兩黃金……”
“哦?所以,你為何幾個月才遞一次信?”
顧慎謹臉色有些難看,站住腳回頭繼續質問道:
“莫非你嫌少了,揹著本王讓白葉去接客?”
任嬌本就沒有他高,現在埋著頭更是看不清表情,只聽她溫聲道:
“殿下,白葉的身體這兩年都不怎麼好,他怕您擔心所以託我不要告訴您。”
顧慎謹眼中劃過一絲欣喜:“真的?”
任嬌咬了咬牙:“是的。”
顧慎謹怒氣消了大半,甩下她往前走了。
任嬌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把這個缺德的王爺砍死。
早就和江少珩說了,直接製造一個白葉已經死了的假象,結果江少珩不同意。
原因無他,白葉一死,瀟湘樓也要遭殃。
當初逼江少珩和沈勻雙雙跳崖的那些暗衛全死了,連把江少珩帶回來的沈勻也無法倖免。
江少珩知道顧慎謹是個什麼尿性。
顧慎謹推門進去的時候,江少珩在窗邊,靜靜的站著連頭也不曾回一個。
“好久不見,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
顧慎謹關上門,自顧自的坐下。
江少珩敷衍道:“恭迎王爺大駕。”
“這兩年怎麼樣?想我嗎?”
江少珩:“………”
“您馬上就要登基了,還來這腌臢之地找我這等腌臢之人?”
“正是因為我要登基了,我才來找你,宮裡那麼多殿宇養你一個還是夠的。”
江少珩:“………你瘋了,我可是罪臣之子!”
顧慎謹站起來靠到江少珩身邊,用手掐住他的下顎,強行掰過來與自己對視,自以為十分霸道的道:
“他們敢說半個不字,我就割了他們的舌頭!!!”
江少珩:“………”
怎麼辦,好無語。
顧慎謹繼續道:“你還在介懷什麼?被我這樣的人喜歡不是你的榮幸嗎?我可是大夏未來的皇帝。”
江少珩一偏頭,趕緊跑到一邊,用帕子反覆擦了擦被顧慎謹接觸到的地方。
“顧慎謹,你是不是話本子看多了,我就算留在這裡也不會到你身邊。”
顧慎謹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拒絕我的,你不要生氣了之前都是我不好,現在我想明白了,這兩年我只能從瀟湘樓寄過來的信件裡窺見你的生活,你知道我這兩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江少珩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你沒話了?我欠你的?”
要是任嬌知道她憑空編的一句話能給顧慎謹帶來這樣的幻想,給江少珩帶來這樣的衝擊,她肯定會換一個說法。
江少珩跑到哪,顧慎謹追到哪。
江少珩忍無可忍怒道:“適可而止,顧慎謹!!!”
顧慎謹全然聽不見一般,臉上帶著三分薄涼四分漫不經心三分譏笑道:
“江少珩,你到底有沒有心,要不是因為我,這麼多年你能過得這麼安穩?我以前畜牲,但是我改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江少珩看著他抽筋一樣的臉,只想趕快逃離,害怕下一秒顧慎謹就變成母親口中的怪物年獸。
他準備奪門而出時,手腕卻被扼住,掙了一下沒掙開,反而被強迫著拉入懷抱。
那徘徊在打了惹麻煩,不打心裡過不去的理智一下子失衡了。
無錯書吧無論如何都要反抗,要不然這個蠢東西只會得寸進尺。
江少珩抬手,迅疾一掌打過去。
啪一聲,打到了顧慎謹的手臂。
顧慎謹的力氣也很大,死死的攥著他的手,居高臨下道:
“不要反抗了,你……”
砰——
他話音還未落下,臉卻已經先落在了地上。
就在方才那一瞬,他被人踹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落地。
沈勻喘著粗氣,稍微扶了一下江少珩,立刻跑過去按著顧慎謹的頭,沒讓他看到自己的面容,對著脖頸一劈,顧慎謹悶哼一聲就暈了過去,隨後他又不解氣的往上踹了一腳。
江少珩愣愣的看著沈勻,要不是運氣好顧慎謹是臉朝地,沈勻就完了,會徹底葬送掉自己的前途。
“沈勻……”
他剛喊出一句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勻心跳得像擂鼓,額頭上冒著細細密密的汗,緊緊的抱著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在說了多少個對不起之後,沈勻才把人鬆開,繼而顫聲道:
“我什麼都不管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江少珩對上沈勻那雙眼眸,盡是淚水,像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那樣。
沈勻其實是猶豫的,他真的猶豫了,李眾熹才告訴他不要輕舉妄動,要顧全大局,於是他站在門口躊躇不前。
可是,在江少珩被制住的那一刻,他忍不了了。
還好命運是站在他們這邊的,才不至於讓這麼久的佈局功虧一簣。
江少珩抱住他悄摸摸把門帶上,然後吻了吻他的眼睛。
“不要哭了,我還……真沒見過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