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明日咱們的戲,還需要一個看客。”
蕭瑟的寒風從山上吹來,陳吾清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沈懷瑾見狀立馬挪挪位置,給她擋去大部分的風,陳吾清投去感謝的目光。
“誰?”
“你明日去找錢掌櫃,今日的事情鬧得這麼兇,他肯定知道了,也知道明日長孫家要派人與我談租鋪子的事情。你去請他,想辦法拖一盞茶的功夫,我要讓錢掌櫃剛剛好聽到我想要他聽到的。”
陳吾清的考量,是想把錢掌櫃暫時拉到偏向自己的一方。
這段時間她打聽過,錢家對於錢掌櫃並不是很重視,哪怕他整的大部分錢都被自己的堂哥拿來供兒子們揮霍,卻由於自己的出身被錢家人看不起。
若是長孫家對於與自己合作抱有懷疑,那錢掌櫃就是自己的第二塊敲門磚。
斷了錢家在東山鎮的一塊經濟來源,對長孫家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好,都聽你的。”
雖然沈懷瑾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陳吾清斟酌良久,想到一個辦法:“沈大哥,我今天會寫一封信,到時候你帶去給錢掌櫃,讓他務必親自前來。”
“你放心,我一定辦到。”
沈懷瑾對於眼前的“妹妹”有著很複雜的情緒。一方面,他明白眼前的人並不是自己的妹妹。但另一方面,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知道她是一個性格活潑、肯幹肯吃苦的人,加上她立誓要為妹妹復仇,所以他願意跟著陳吾清。
也許,自己以後還得需要她的幫助。
長孫家門口。
“小姐!你也太莽撞了,咱們老太太整日裡的教誨你是一句都不聽啊!”旁邊丫環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你若是真把這件事情告訴老太太,阿秋又要受罰了... ...”
老太太身體不好,常年的操持讓她心力交瘁,她唯一的寄託就是長孫久榮和長孫榴玉兄妹倆。
自己小姐的頭疾剛好一些,就悄悄溜出去,現在還得罪了錢家,讓老太太知道了,自己怕是幾根家法棍都不夠打的。
長孫榴玉搖搖頭,胸有成竹道:“阿秋你放心,這次奶奶一定不會生氣。”
“小姐... ... ”阿秋聲音都帶著哭腔。
“咱們家需要走出這一步。”長孫榴玉對於自己的丫環如此十分頭疼。
“小姐... ...”阿秋拉了拉長孫榴玉的袖子,小臉擰成一坨:“我是說要不咱們還從後門回去?”
“哎呀!”長孫榴玉伸出手指點了點阿秋不爭氣的腦門:“你呀,咱們既然要跟奶奶說這件事情,出去的事情怎麼會瞞得住呢?”
她上前敲門:“大大方方進,還能顯得我自在些。”
阿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那我聽小姐的。”
“吱呀——”
厚重的大門被緩緩拉開,馮管家畢恭畢敬地迎出來:“小姐,老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長孫家雖然低調行事,可是眼線遍佈整個朝野上下,區區東山縣,一舉一動自是不在話下。
“好。”
長孫榴玉也沒想到這麼快,不過自己心中已有了決斷,那就不怕老太太的問話。
也沒換下那身衣服,她徑直往裡面走去。
穿過大院,老太太正坐在議事堂等她。
“奶奶——”長孫榴玉人未到聲先至,乖巧的聲音讓老太太面色鬆動。
她平日裡最喜愛的就是這個孫女。為了緩解孫女的頭疾之痛,她整日裡的吃齋唸佛抄經書,一個殺伐果決的巾幗收斂成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灰頭土臉的長孫榴玉出現在門口時,老太太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你進來。”
長孫榴玉無視屋內低沉的氣氛,依然笑的很甜:“奶奶,孫女給您找了一個好助力!”
旁邊還坐著的一男一女,面色本就不悅。看見長孫榴玉直接無視他們,更是氣得不行。
可長孫榴玉就像故意般,走到老太太旁邊,挽起她的胳膊。
“奶奶,外面的集市可熱鬧了,以後咱們一塊去呀。”
老太太還未說話,旁邊人的笑臉已經維持不住了,“咳咳咳。”
長孫榴玉轉頭,假笑著:“怎麼了大伯?如果感染了風寒,可要儘早去看看呀,濟善堂的賀大夫醫術高明,不知道是否需要榴玉引薦一下?”
二人是長孫榴玉的大伯和大嬸,自從長孫榴玉的爹孃去世後,二人就一直擔當長孫家家主的職責。
但是長孫家整個氏族,都聽老太太的。
對於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家主,沒有人服的。
老太太對自己的弟弟的閨女如此寵溺,二人早就心生不滿。
今日下人來報,長孫榴玉在早市上直接與錢家的人嗆起來了,他們趕忙來“報告”老太太,本意就是等著老太太處罰她。
誰知老太太依舊沒有發脾氣,長孫榴玉呢,仍舊是對自己如此無禮,目無尊卑。
“你!”
老太太適時杵了杵自己的柺杖,聲音不怒自威:“行了。”
她轉向長孫榴玉,“玩夠了?”
“沒有... ... ”長孫榴玉倔強地抿嘴:“奶奶,外面可熱鬧啦!孫女這不是整日待在家裡憋悶的慌嘛!”
“說說吧,你和錢家怎麼回事?”
長孫榴玉看出老太太的面色嚴肅,也不再嬉鬧,面色恢復如常。
“奶奶,當日馮叔拿回來兩支鹿角您知道吧?”
“當然知道,那可是天降機緣。”
“我今日看到了兩位恩人了。”
她著重強調“恩人”二字。
“你是說,今日你以為那兩個送花鹿角的人才與錢家起了衝突?”
“不,奶奶,”長孫榴玉乖巧地站著,分外認真:“我是為了咱們長孫家。”
長孫曉眉頭緊皺,一拍桌子,站起來怒而指責:“你胡說、你,“意識到是在老太太面前,他收斂了語氣,”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你自己和錢家的人起衝突,怎麼可以說為了我們長孫家?”
老太太目光如炬,淡淡地瞥過去,“好了,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和榴玉說點事情。”
大夫人明顯不悅,暗自戳自己男人。長孫曉臉上表情一變再變,最終還是端著一個笑臉告辭。
還沒走出院門,大夫人的叫嚷聲就傳開了,“你個沒用的東西,你娘年紀都這麼大了,你還怕他做什麼!真是不知道我爹看上了你什麼!”
“你少說兩句吧!”
大堂中,老太太和長孫榴玉靜靜聽著二人離去。
“哼,”老太太嫌棄地一哼,“老大一家,都是沉不住的。”
旋即面對自己的寶貝孫女,語氣中滿含嗔怪:“說說吧,今天怎麼回事?”
長孫榴玉也收起玩笑的神色,細細解釋:“奶奶,我知道我哥去皇城秋試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你這孩子... ... ”
“奶奶,我也想為長孫家出點力,現在皇...那位對咱們傢什麼態度,要看哥哥有沒有命回來。可是我們也該早做準備不是麼?”
“我這兩天出去,看到陳姑娘的攤子很火爆,儘管她那兒只賣一種東西,但仍是新鮮物件,她有些頭腦在身上的。”
老太太的目光也似在思索:“我倒也是差人打聽過,她一月前和醉仙居合作,讓醉仙居的月末的利潤比往常多出了三成。”
“對,所以我認為她是可利用之人。”
老太太面露驚喜之色:“你想如何利用她?”
長孫榴玉略一思索道:“若哥哥敗了,我們就權當今日之事是我長孫榴玉看不慣錢家人欺男霸女,無意與錢家作對,相信錢家也不敢動我們。
她頓了頓繼續:“若是哥哥賭對了,這姑娘就是幫助我們壓過錢家的殺手鐧。將她籠絡過來,咱們的鋪子日後都可交給她搭理。她有股子做生意的靈氣。”
“可即便如此,到時候她若與我們翻臉?”
長孫榴玉搖搖頭,肯定道:“奶奶,她是一個聰明人,我想她也知道我們長孫家現在的情況。左右她與錢家已經撕破臉了,不和我們合作,只有死路一條。”
老太太看著孫女勝券在握的神情,眼眸中流出讚賞的表情。
“好、好,不愧是我的孫女。”她拉著長孫榴玉的手,慈祥地看著她的面龐。這張稍顯稚嫩的臉龐漸漸與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的面容一致。帶著天生的敏銳與精明。
“奶奶,您放心,大伯和二哥都不成氣候,若是哥哥有命回來,我一定好好跟您學。”
之前老太太也與長孫榴玉說過,要教她官場之道,可她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哥哥學就可以了。現如今哥哥以身入局,奶奶的身體又日漸衰微,自己的大伯眼高手低、二哥胸無大志,若是奶奶倒了,家裡只能靠她自己撐著了。
自己與陳吾清也算有緣,之所以能夠偷偷溜出去,是因為自己的頭痛減輕許多。
再加上她腦子裡的“財富”,長孫榴玉有預感,不管有沒有幫她,陳吾清都會“活下去”。
陳村。
陳吾清與沈懷瑾二人回到家中,默契地沒有提鎮上的事情。
“今天怎麼回事?沒有買豆子?”
劉梅剛松完菜園的土,這會子正坐在前院的椅子上休息。
見二人空手回來,十分詫異。
陳吾清招呼沈懷瑾過來,向她展示昨天已處理好的傷。
“沈大哥昨天打獵傷了胳膊,已經看過了,但仍需休息,這兩天我確實也需要歇一歇。”
劉梅“哎喲”一聲,“怎麼傷的這是?要不要緊?”、
沈懷瑾最近得“陳師父”訓練,小謊張口即來:“光看獵物了沒看路。”
劉梅急忙讓他坐下:“哎呀,要不說打獵都是把頭拴在褲腰帶上呢!”
陳吾清默默提議:“娘,我先去寫些字,一會兒送沈大哥回去,這幾天就讓他在家裡練字吧。”
“對,清嬸兒您就別忙活了。”
“明天我們一起去鎮上,找賀大夫再開兩副藥。”
“好好好,賀大夫醫術好,找他開藥準沒錯。”
“正好明天我想和沈大哥一起去鎮上逛逛,這些日子光知道賣豆漿了,還真沒去轉轉呢!”
“行,我腿腳不好走不遠路,你們去吧。”
陳吾清本意也不想讓孃親涉險。
“好~您有想買的可以告訴我,我們給您帶回來,”陳吾清把臉湊過去“悄聲”道:“咱們現在有錢著呢!”
故作賊眉鼠眼的表情惹得劉梅哈哈大笑。她覺得自己現在真真是熬出頭了。
二人進屋,陳吾清拿出紙筆開始寫要給錢掌櫃送去的信。
“沈大哥,那隻虎你揹回來了?”
沈懷瑾正聚精會神看著陳吾清的一筆一劃,儘管她用的鵝毛筆寫字,但能看出與書上的字相差不大。對於他這個初學者來講倒是十分容易。
“嗯,昨晚我趁夜裡扛回來了,現在在我家放著呢。”
“明日把它帶上。就是不知道它能值到什麼價格了。”
“一隻虎能賣三四百兩,光是虎皮就值一二百兩呢。”
“沈大哥,我說的不是老虎本身。”
“你是指?”
“我們昨日看見的老虎,一定是有別的原因才會出現在那裡。”
“它就棲在那兒也說不定。”
“你之前是不是推測過,猛虎皆在深山,少有跑到外林的麼。它就算因為我們出現在她的棲息地而攻擊我們,那也要弄清楚它為什麼會選擇那裡做它的棲息地。”
“沈大哥,”陳吾清暫時停筆,閉目整理心中的千頭萬緒,“也許山匪真的快到了。”
自己本想好好賺錢做個富婆,誰知有錢家這個攔路虎,還肯定不會讓路的那種。
解決不掉錢家,自己別想好過。
她打聽過長孫家的事情,但也只是一知半解。
長孫家韜光養晦這麼多年,如今以一個女子出面對抗錢家,是一步穩棋。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向沈懷瑾說明:“長孫家是存了把我當做棋子的心。若是我沒辦法鬥過錢家,長孫家便不會再提起此事。若是我鬥過了,長孫榴玉便是那個雪中送炭之人。”
沈懷瑾默默看著眼前的人冷靜訴說自己的處境,神情愧疚。
“我需要有人幫我,既然長孫家願意利用,那就養精蓄銳。”陳吾清眼神炯炯,“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嗎?”
陳吾清看向沈懷瑾,忽地燦然一笑,眉尾飛揚似野鶴:“若是你的仇是滅九族的,你一定要改回名字再去報仇。那時我和孃親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明白嗎?”
沈懷瑾眼神慢慢失焦,似乎又要陷入回憶之中。
陳吾清上前握住他的手,溫聲道:“但如果你想要一輩子做沈懷瑾,那你永遠是我的沈大哥。若是... ... 若是你的仇是可以全身而退的,那我會幫你。”
沉默良久,沈懷瑾終於點點頭,內心卻在一遍遍回憶那日慘狀之後下了決定,“我喻疆,必手刃仇敵為我全家二百餘口報仇。”
捕捉到那一絲殺意,陳吾清深知不必再勸,能讓人隱姓埋名逃亡別處的深仇大恨,算算時間,也只能是在新帝登基時的騷亂中發生的慘案了。
陳吾清寫完信,吹乾墨跡,交到沈懷瑾手裡。
“明日若我沒有預料錯,錢德才會親自過來,不僅是為了殺雞儆猴,還是要看看長孫家與我們的合作究竟到什麼親近的程度了。”
“我這封信,是請錢掌櫃來談後續與錢家分割開來的事情。我打聽過,錢掌櫃與錢家的關係並不好,錢掌櫃之所以從你這兒購入野味,也是因為別的獵戶都親近錢家。”
沈懷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倒沒有注意過這些。”
陳吾清補充道:“我也是在擺攤時聽別人聊的,一來二去就拼湊出來了這些事情。比如他明明是錢家最能掙錢的人,卻受不到尊重,自己的堂哥只會拿他的錢補貼錢家,縱著兩個兒子逍遙。”
她拿出昨日剩下的一點兒金瘡藥,要給沈懷瑾上藥。
沈懷瑾還有些拘謹,“我自己來就可以。”
“我當然知道你可以自己來。”陳吾清腹誹,“這不是用得到你,現在要收買一下嗎?”
“沒事,你只管聽我說。”
“好。”沈懷瑾只能暗暗轉過頭,任由陳吾清褪下他的半條袖子,為他更換繃帶。
心中要說沒有悸動是假的,調整幾次呼吸,他繼續聽著。
“前段時間我能看出,醉仙居的金錢流水遠比表現得多,但廚子、雜役都是 同一批,甚至沒有新人,說明他根本沒有閒錢去升級醉仙居。”
“若是有機會讓他把自己喜歡的酒樓做大做強,他肯定很難拒絕吧。不過...”
沈懷瑾想起什麼,補充道:“還有一點,錢德才的三姨娘,正是錢掌櫃的女兒。”
“是了,血濃於水,自己閨女還要仰仗錢家過活。何況錢家在東山鎮根基深厚,還有堅城知府做倚靠,錢掌櫃很難下定決心和錢家分割。”
陳吾清挽上一個漂亮的活釦,十分開心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除非明日錢德才口不擇言,說出什麼他絕對忍不了的話。”
沈懷瑾套上袖子,信誓旦旦地向陳吾清保證:“你放心,我到時候會同他攀扯,拖住他一盞茶的功夫。”
“好,明日我要錢德才親手把錢掌櫃送過來。”
又簡單交代兩句,沈懷瑾便離開了。
無錯書吧明天的好戲中,他有著重要的戲份。
“孃親,今天我們吃什麼呀?”
陳吾清蹦蹦跳跳地走出來,挽著劉梅的袖子撒嬌。
“給你做土豆絲怎麼樣?”
“好!”陳吾清,猛點頭,“孃親做的土豆絲配上稀粥最好喝了!我去準備煮粥!”
天已經漸漸暗下來,陳村的炊煙漸起,陳吾清一下下拉著風箱,享受著最後的平靜。
明天之後,自己怕是很難瞞住這些事。她除了盡力扮演好孃親的好女兒,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