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獵戶,您這幾天是不是該上山去了?”
來取豆漿的夥計隔日都會說上一嘴,懇求之色與日俱增。
沈懷瑾這段時間每過幾天就去巡邏一遍山上的捕獸夾,山雞野兔的不少帶,但是無法滿足醉仙居那些老饕們的胃。
陳吾清為了自己“生命健康”,只能以“夥計求得自己沒辦法拒絕”為由,讓沈懷瑾每隔一天就上山。
饒是如此,她還是每日消耗了大量的精氣神。
為了擺攤的時候不睡過去,陳吾清只能強打著精神和顧客們聊天。
隊伍末尾,有兩個神色不似常人的半大小夥子。
“您二位來兩碗?”
那人只是點頭,旁邊的人從懷中掏出四文錢,也不說話。
陳吾清敏銳地覺察出,這二人都是女子。
尤其是面前這位,雖然將頭使勁兒往下低,但是從她的手就能看出,白皙纖細,絕對不會是一個男人的手。
不過她沒有點破,盛了兩碗豆漿給兩人。
一旁似乎是那人的丫環,她先喝了一口之後,才對著前人點點頭表示可以喝。
她心中有個猜想,可是無憑無據,她不想賭。遇到這樣新奇的事情,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球,此刻她一點兒都不困了。
在沈懷瑾眼中卻像是“卓有成效”。
“清清,看來你現在已經適應了訓練的節奏了,我也得抓點緊,好好練寫字才行。”
其實沈懷瑾每日練字真的很用功,一刀紙已經用完了,前日剛又買了一刀。
“啊,那個,你多練,我現在都小有所成了,就不用每天這麼練了吧?”
“不行,俗話說...”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繼續練。”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陳吾清眼睜睜看著他從惜字如金吧變成“話癆夫子”。
陳吾清決定“心靈逃課”,主打一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趙掌櫃看著面容十分憔悴的陳吾清,十分驚訝。
“陳姑娘這是?”
“做餐飲的嘛,都要熬,就是最近太累了。”
陳吾清的黑眼圈一個頂兩個大。
趙掌櫃深以為然,勸說道:“我當時才開始做生意時,也是這樣,不帶四更就要起來準備,天一亮就挑著貨架走街串巷,叫賣,一走就是一天。好在熬出來了。你還年輕,再努把勁。”
“趙掌櫃說的是,我還可以再撐一撐。我還有許多年,可以做生意、可以讀書習字,可以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
趙掌櫃看著眼前的自信滿滿的女子,心中自覺她與年輕時的自己很像。
“那就提前恭喜陳老闆了。”
陳老闆怎麼能沒有鋪子呢?
眼看著冬天越來越近,陳吾清不想起那麼大早,還要走半個時辰的山路。手裡有個百兩銀子,能在鎮上租個帶後院的鋪子。
物品已經採購完了,還有些時間,二人商議了一下決定先去探探行情。
幾經打聽,他們來到了一條街,裡面的鋪子都是要租的,還都帶後院。
“請問這個鋪子要租出去是嗎?”
“你要租鋪子?”
一個氣質猥瑣的男人走出來。
“對,我看您這兒是帶個後院的?”
“那可是,你放心,我們錢家的鋪子都帶一個後院,囤貨住人都沒有問題。只不過...租金可是有點貴。”
那男子上下打量著陳吾清,似乎在評判些什麼,沈懷瑾緊皺眉頭上前遮擋住他的視線,“多少錢你說便是,這麼看我家妹子實在無禮。”
男人終於想起眼前的二人是誰,他反覆確認後,最終目光停留在陳吾清身上,眼中逐漸露出驚恐的神情。
他一遍遍說著:“不賣了不賣了,”隨後手忙腳亂地將二人推出去,把門關上。
“咚!”
“他這是怎麼了?”兩人眼中都是不理解。
沈懷瑾能看出,那人是認出了自己,可是後面的表現卻似非常害怕自己妹妹。
“也許怕我們付不起錢?”
陳吾清撇撇嘴,沒反駁他,但是她也能看出,這件事情絕對不是覺得自己拿不出錢租鋪子那樣簡單。
他在害怕。
他在怕什麼?
二人來到下一家鋪子,夥計還是一樣的話語,直言這條街上,全部都是錢家的鋪子。
“你是...陳村的獵戶?”
那人眼中出現了相同的懷疑神色,沈懷瑾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盯著他。
陳吾清也是任他打量。
終於,似乎有什麼記憶衝上心頭。
他亦同上一個夥計一樣,像是見了鬼一樣,把二人往外趕。
這下陳吾清終於確信,他在怕自己。
他們都是錢家的人,能讓他們看鋪子,說明他們肯定為錢家做過不少事情。
錢家三子錢德才之前調戲過原主,聯想到原主掉下山崖...陳吾清有了一個推測。
陳吾清想明白了其中道理,默默坐上牛車,良久開口道:“沈大哥,上山。”
沈懷瑾想勸,卻終究沒有開口。
陳吾清上山路上一言不發,走在路上,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腳下的路、身側的樹都無比熟悉。
長途跋涉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沈懷瑾敏銳地發現了她是呼吸亂了。
為了能儘快上山得到真相,她拒絕了休息一下的提議:“沒事,這段時間多虧你的訓練,我能跟得上。”
沈懷瑾內心跟明鏡兒似的,但是他知道勸不住,只能走到陳吾清身旁攙著她。
越過最大的一塊岩石,懸崖出現在自己眼前。
轟然間,無數回憶奔湧而來。
現實中的感官漸漸消失,手臂上的溫度也一點點冷了下去。孑然天地間,只有她一人。
那是一場單方面的欺辱。
幾個家僕騙單純的陳吾清他的哥哥在山上遇險,只有自己能救他。
所以她瞞著孃親,獨自一人上了東山。
“好心”的家僕在她走錯路之後給她指正,在一旁看著她一點點爬過刻意被設計過的難走的路,手指磨破皮也要翻過的大石塊。
終於她筋疲力盡,剩下的力氣正正好好,可以將自己“送到”陷阱中。
“公子說了,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錢德才十分挑剔,睡一個腦子不好的女子,對他的影響不好。
但是禽獸的本能,又讓他不願意就此放棄掉這個可口的獵物。
於是,她成為那個最適合被“打賞”給手下人的物件。
陳吾清顧不上渾身的疼痛,焦急地尋找受傷的哥哥,可是除了不懷好意地幾人,根本沒有人在山頂。
所以也根本沒有人救得了她。
“這小娘們挺帶勁啊,咱們哥幾個上來都要歇口氣,她能一口氣上來。”
“她不是傻嗎?要不然這小娘們能輪到咱們?”
“唉,也就咱們幾個不挑,等老子有錢了,我也像三公子一樣,挑挑揀揀,壞的不要。”
“那些鋪子等過兩天再收他一筆銀子,那些個蠢東西,一個個都不懂的反抗的,隨便拿捏。”
“我可聽說老李頭個二閨女長得可標緻了,要不,咱們先別和三公子說,先去爽一把。反正她大閨女就是咱們三公子睡的,當時又哭又鬧的,到現在還嫁不出去呢!”
“哎哎哎,別說了,你們看這小娘們都快急哭了。”
陳吾清沒看見自己受傷的哥哥,認為自己又走錯路了,急忙往山下走。
幾人見狀擋住她的去路。
“去哪兒啊?”
“哥哥、哥哥、哥哥... ... ”她著急地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不停地向著幾人喊哥哥,祈求他們再為自己“指條路”。
“人是傻,可是嘴倒是挺甜的哈。”
一人摸摸下巴,朝幾人壞笑。
眾人會意,氣氛十分歡快。
除了那個可憐的姑娘。
她哭得眼睛都腫了,不住地向幾人作揖,只求他們能帶自己找到受傷的哥哥。
“啊?什麼?找哥哥啊?”
那人抓住她的手,“哥哥不在這兒呢嘛!”
陳吾清著急得抓他們的衣服。
“喲,小傻子還挺主動的嘛。”那人任憑她抓自己的衣服,還很“配合”地解開自己的腰帶。
“脫了哥哥的衣服,就要好好伺候哥哥們!”旁邊的人起鬨叫嚷:“你可快點,我們還等著呢。”
被緊緊抓著胳膊,她終於意識到不對勁。
她的孃親告訴她:男人在你面前脫衣服了,就趕緊跑。
她的孃親告訴她:一定不能爬樹、不能下水、不能上山、不能探坑。
她的孃親告訴她:你是娘唯一的牽掛。
她想娘了。
“怎麼還想走?”幾人原形畢露,緊緊鉗著她的雙臂。
她死命掙扎,陳吾清亦在死命掙扎。
沈懷瑾沒拉住她,。
“這小娘們的勁兒怎麼這麼大?”
“傻子最不知道輕重,哥幾個,給我抓住她,一個別人不要的臭婊子也敢拒絕老子?”
男人的一些自尊心,在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要走!”
“走?把老子伺候舒服了,你就能走了!”
女人像只受驚的小鹿,天敵將她逼到角落,還要恩賜她做最後的求饒。
幾人步步緊逼,壓榨著她的生存空間。
“娘、哥哥,你們、來、不來不來...”
她無助地喊著,卻不敢讓自己的孃親和哥哥來涉險。
陳吾清眼眸中盛滿淚水,喃喃道:“娘、哥哥...”
沈懷瑾不敢輕舉妄動,他的妹妹站在懸崖邊緣,自己怎麼也叫不醒她。
正當他想慢慢接近時,突然遠處一簇草無風自動。
“清清,快退回來!”
陳吾清依舊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憶中。
當時的聲音嘈雜,有男人的粗俗淫笑和女子的驚恐尖叫,那些人一步步逼近她,叫嚷著讓她從了眾人。
沈懷瑾欲上前拉她回來。
胳膊上傳來的巨大拉力,讓她將現實與記憶混淆,她死命掙脫,像是這樣就能擺脫那些人的糾纏。
再掙脫,她就要掉下懸崖。
沈懷瑾只能放開手,也只有放開手。眼前,是那日的老虎,此時正在死死盯著二人。
“清清!快醒醒!”沈懷瑾掏出腰間匕首劃破老虎的腿下,反而更加激發它的獸性。它發狠地衝向沈懷瑾,饒是他力大,也一時間難以降服它,更何況自己出來地匆忙,手裡只有一把匕首。而他此時心繫在崖邊的陳吾清,更是因為分心身上掛了彩。
一聲虎嘯將陳吾清震清醒半分。
沈懷瑾盡力阻攔,卻還是被猛虎掀翻在地,儘管他只一瞬的功夫就起來了,但是還是把老虎放到了陳吾清的面前。
“清清!快躲!”沈懷瑾拼命跑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老虎帶著凌厲的山風奔向陳吾清時,她終於清醒過來。
那頭猛虎與男人們猙獰的臉相重合,帶著相同的狠戾與癲狂。
呼嘯的風、冷冽的水... ... 她眼前的一切彷彿被放了慢鏡頭。
她耳邊的呼喊漸漸變得尖銳直至什麼都聽不見。
但她冷靜地知道,上個陳吾清在這裡被那些人等人逼下山崖,但是她絕不能在這裡被一頭老虎推下去,她得活著。
無錯書吧陳吾清眼中的淚落下,往事如猛虎,要她死。
可若死亡太痛,那就拼命活下去。
她冷靜地如同殺手,抽出腰間的匕首,半躬著身子,朝著老虎的脖子直直刺去。
溫熱的液體噴在陳吾清臉上,她蹲坐在地上,手掌與崖邊一步之遙。
是沈懷瑾及時趕到,拖住了老虎。雖然老虎被刺,但如果不是他,巨大的衝勁會直接將她衝下懸崖。
就差一步,陳吾清將重蹈覆轍。
眼前人影交疊重現,映入眼簾的是沈懷瑾擔心的目光,她起不來。
沈懷瑾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在確定沒有激動的情況下,將她環腰抱起,迅速跑離懸崖。
回憶依舊在腦海中重複,陳吾清抬起淚眼,眼前的模糊的面龐隨著淚一滴滴墜落而變得清晰。
彷彿大夢初醒,她狠狠地抓緊男人的衣服,幾乎要把自己藏在他的懷中。
那是陳吾清的哥哥,從小到大,他都會護在她的身旁,給她講故事,給她好吃的,十幾年的光陰中,陳吾清的每一步成長都離不開好哥哥的陪伴與付出。
當陳吾清墜下山崖時,她有多渴望這個無所不能的哥哥能夠出現在自己身邊救出她。可命運偏偏如此,她已經死在寒潭中,他才將她救出來,可是記憶還在,人卻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活潑天真的女孩了。
“哥哥...哥哥...”陳吾清口中不住地呢喃,那是原來的女孩,在最後的時間最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沈懷瑾一路將陳吾清抱著,為她擋去所有的山風,一直柔聲安慰著,生怕再有一點聲響驚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