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自幼跟在長孫無悔身邊,娘子體弱多病不喜熱鬧,自阿郎死後隨著夫人回了舅家更是愈發沉默寡言,本想著出嫁後能慢慢好起來,誰知李家二郎卻妄想退婚。她私下裡聽說李二郎是因為對一個叫蘇影月的女子暗生情愫才萌生取消婚約之心,雖說最終婚期照常,娘子也沒再說什麼,但她怎能眼睜睜看著娘子被欺負了去,便是豁出了命也要給蘇影月一點顏色瞧瞧。
抱有同樣心態的還有長孫無悔的親兄長孫無忌。他與李世民是多年摯友情同手足,雖然他一早便知李世民對無悔的感情由始至終都是兄妹之意,但這自小結下的婚約豈能讓來路不明的女子所破壞。
在來李府之前長孫無忌想象過許多種關於蘇影月的事,本以為會是個八面玲瓏搔首弄姿的俗氣女子,誰知今日裡親眼見了卻與無悔有五分相似,只不過眉眼中的倔強英氣較無悔更深。但是也一看便知是個不簡單之人,否則怎會與李家無親無故卻能養在府中數年,若不趁著這次機會給她一記下馬威,往後無悔在這府中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
在去到前廳之前長孫家主僕二人都未說話,但卻已達成了一致,長孫無忌看著平兒緊張的模樣對她點了點頭,心中已是勢在必得。
另一邊,蘇影月回房換好了衣服,還好平日裡身體還算強健,才喝了薑湯去了寒意就已無大礙。剛開啟門就見到已先她一步收拾好的李建成在屋外安靜的站著等她。
蘇影月心中思緒萬千,走到李建成身旁時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了。”李建成也只說了這一句,二人便一路無話地默默走向前廳去了。
平兒剛進前廳就對上了蘇影月的目光,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驕傲的鋒芒和淡淡的鄙夷,看得平兒心裡直髮怵,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去看她。
“說吧,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鬧得那麼大動靜?”竇夫人威嚴的聲音傳來。
平兒更加驚慌,一時手足無措愣在原地,直到長孫無忌輕咳了一聲她才想到今日的目的,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說道:“奴婢剛入府也不知何處得罪了月娘,竟讓月娘要淹死奴婢,夫人定要替奴婢作主啊。”兩行清淚應聲而落。
此時李世民和長孫無悔也聞言趕了過來,剛進屋來就聽到平兒所言,長孫無悔忙打岔道:“此事定是有何誤會,平兒不許妄言。”
蘇影月和李建成只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李世民身邊的女子便都愣在了原地,任誰都想不到長孫無悔的模樣竟有三五分與蘇影月相似,只是常年多病的原因面容更為清瘦憔悴,不似蘇影月輪廓分明,英氣十足。
李世民卻沒開口說話,只默默走到蘇影月身邊站定。他的目光自進屋起就沒離開過蘇影月,眸中有隱隱的擔憂和數不盡的自責。
此舉更是讓長孫無忌恨得牙癢癢,立馬向竇夫人行禮說道:“侄兒方才要是慢一步救起平兒恐怕都已弄出人命,我們主僕三人今日剛入府就碰到此事,還望夫人給個說法,別讓閒雜人等壞了唐公府禮數。”
李家和長孫家的婚約是竇夫人在李世民幼時便親自應允,如今婚期在即,長孫無忌認定竇夫人不會為了個非親非故的蘇影月駁了長孫家的面子,也就理所當然的抬出唐公府禮數的說辭想讓蘇影月吃下這啞巴虧。
竇夫人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直視著長孫無忌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自然,誰若是敢在這府裡壞了唐公府的禮數,老身定不輕饒。”
長孫無悔不知兄長今日為何一反常態咄咄逼人,有心開口緩和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只能輕輕扯了下長孫無忌的衣角,但並未得到回應。
長孫無忌玩味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蘇影月,幽幽地說道:“一切聽從夫人做主。”
竇夫人掃了一眼站在下面的後輩,目光牢牢盯著長孫無悔片刻才轉向蘇影月,語氣淡淡地問道:“若真讓你殺了那丫頭會用何法?”
當下眾人皆是一怔,長孫無忌連忙收住嘴角笑意,跪在地上的平兒更是已嚇得趴了下去。
“不必使出全力,她也接不住我一掌。”蘇影月斜睨了一眼跪在地上早已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的平兒淡淡說道。
此話一出,長孫無忌目光中更添幾分疑惑,不由得對蘇影月多了幾分好奇。
竇夫人卻是讚許著點頭,“你們剛來府中可能不知,月兒的武藝在府中比之大郎、二郎都毫不遜色,若真想殺了這個只會惹是生非的丫頭也不過就是瞬息之事,何至於搭上自己的命選擇淹死這麼個笨法子。”
視線轉到長孫兄妹身上,語氣中帶有幾分不悅,“我李家的禮數自然從不會比任何人差,月兒自幼養在府中,與府上的郎君娘子從未有過絲毫差別,誰若是對她不敬就是對我唐公府不敬。”
長孫無忌的臉色變了又變,他從未想過一個蘇影月竟會有這般大的能耐,事已至此也找不到迴旋的餘地,只能紅著臉垂著頭。
“無悔幾日後便也要入我李家門,從前你們在府中如何縱容婢女我不管,但這等下人我李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留的,如何處置你們看著辦吧。”竇夫人狠狠看了一眼早已淚流滿面的長孫無悔。
趴在地上的平兒更是怕極,忙磕著頭說道:“夫人饒命,夫人恕罪,千錯萬錯都是奴婢一人的錯,與我家娘子毫不相干。”
雖說平兒表面上只是長孫無悔的貼身丫鬟,可其實私下裡二人情同姐妹,如今鬧成這樣長孫無悔早已急得泣不成聲,哭著哭著又突然咳了起來。
長孫無忌一面拍著長孫無悔的背一面懇求道:“無悔從出生就患有氣疾,一直以來都是平兒貼身伺候,今日之事定是平兒一時鬼迷心竅,還望夫人和月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她這次吧。”
話音還未落,也不知從何處出來一長鞭,徑自便向平兒打了過去,痛得平兒連連哀嚎。
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外的李元吉收鞭怒斥;“打死你,打死你,讓你欺負我月姐姐!”
看是有李家小霸王之稱的李元吉所為,長孫無忌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言,倒是竇夫人低喝了幾句,忙把李元吉拉到身旁站定,怕他又闖出什麼禍來。
“夫人,月兒生性偏好不可為而為之,這等不服管教的丫鬟真管教起來才有意思,若是輕易攆了出去豈非便宜了她。反正方才三郎那幾鞭子也狠狠罰了她,料她日後也不敢再惹出什麼事來,不如就讓她繼續留在長孫娘子身邊,往後再嚴加管教不是更好?”蘇影月早已看出了幾分平兒今日的用意,想來也是個護主重情之人,終是開口為她們求了情。
隔了半晌竇夫人才勉強同意,看向長孫主僕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悅。
“進了李家就要守李家的規矩,現下月兒替我操持家務,府中下人之事也應由她全權負責,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找她便是。鬧了許久我也累了,都先散了吧。”竇夫人聲音疲憊,用手扶額,剛走了幾步又轉身看著長孫無忌意味深長地問道,“如此處置,賢侄可還滿意?”
長孫無忌臉上早已是紅一陣白一陣,連忙恭恭敬敬地行禮說道:“夫人處置的甚好,多謝夫人。”
竇夫人滿意的點頭,拉起正對著長孫無忌做鬼臉的李元吉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只留下一句“多謝月兒吧。”便早已沒了蹤影。
許是覺得無法收場,卻又無論如何都不能心甘情願的道謝,長孫無忌只在經過蘇影月身邊時低聲說了句“多謝”便拂袖而去。
反倒是那個柔柔弱弱的長孫無悔拉著淚流不止的平兒走到蘇影月跟前鄭重地行了個禮,誠懇地說道:“月娘,平兒這丫頭自幼被我驕縱慣了,今日之事實在對不住,多謝你大人不記小人過留住了平兒,以後我定嚴加管教,保證再不會發生這種事與你為難了。”
說罷又去催促身旁止不住抽泣的平兒跪下道歉,但也不知平兒究竟是嚇得說不出話來還是本就不願認錯,只順著長孫無悔的力道跪下後卻遲遲也未曾開口說話。
蘇影月本就不在乎長孫無忌和平兒的態度,只是沒想到全程不知情的長孫無悔反倒會先來與她道歉,不由得多打量了長孫無悔一番。
眼前女子的確如旁人所說與她有幾分相似,可眉眼之中卻又自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嬌弱,讓人不自禁的要憐惜幾分。蘇影月也不由得對長孫無悔生出些好感來,忙回了個禮說道:“長孫娘子,今日之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不用和我道歉的。我這人公平得很,既不會放過與我為難之人,也不會隨意遷怒他人,你遠道而來,還是先回房多加休息吧。”
不知是落水的原因還是真動了幾分怒氣,蘇影月此刻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好不容易勸走了長孫無悔,便想立刻回屋睡上一覺。
“月兒,我送你回房吧。”李世民看著蘇影月蒼白的臉,心中擔心與自責倍增。
雖說方才的事在蘇影月心中也算翻了篇,可每每想到這一場無妄之災的始作俑者沒能在那時出現帶她脫離水底就還是隱隱有些生氣,站在原地執拗著不肯言語,反而將目光看向了李建成。
李建成當然知道蘇影月心中的那點小心思,淡淡地打量著身側彆扭的兩個人,淺笑著藉故離開。
空氣好似突然凝固,蘇影月頭疼欲裂實在不願糾纏,只淡漠地說道:“不用,劍風送我回屋就行。”
原來在到前廳之前,蘇影月便已託人找來了劍風,讓他在屋外守著,等發現形勢不對就立馬去把李元吉找來,畢竟她也從未想過要置平兒於死地。
本想著任務完成後能在屋外偷偷看戲的劍風突然聽到叫他的名字,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還好最終李世民先放了手,點頭讓劍風送蘇影月回屋。
午後的風仍颳得很急,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烏雲越壓越低,被風揚起的塵粒在空中狂舞肆虐,打在蘇影月臉上感到一陣陣生疼。
剛走沒幾步,蘇影月便再也沒了力氣,劍風只能一面揹著她回屋一面抱怨著,“你與二郎鬧彆扭,倒是讓我受了累,我招誰惹誰了啊。”
蘇影月強撐著力氣調侃,“誰讓你是我好兄弟,夠不夠義氣不就看此刻了嘛。”
劍風把蘇影月揹回屋後,思慮了許久才終於說道:“你別怪二郎,他風雨兼程的趕路就是為了早日回來給你解釋,只是……”
“我知道。”蘇影月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卻又在一瞬後黯淡,“我知道昨夜他就在黑暗中。”
屋外突然響起一個霹靂,天色越發暗了起來,只一剎間雨點連成了線,憋悶了許久的大雨傾盆而下。
“你知道?你如何知道?”也不知是窗外雨聲太大還是蘇影月的回答太過讓劍風驚訝,他不由得提高了音量,“那你為何不喚他?”
蘇影月悽然一笑,眼眸裡似有無盡的水色,笑容裡卻又滿是落寞,“他不願讓我知道,我便永遠只當作不知道。現下這樣,或許更好。”
狂風和大雨狂暴的拍著門窗,昏暗和寂靜,失落和不甘交織在一起纏繞在蘇影月心中。
“你們這又是何必。”劍風輕微的嘆息被掩蓋在狂風暴雨之間。
蘇影月未在回答他,掙扎著走向窗邊推開窗戶,任由狂風吹亂了她烏黑的秀髮,只把目光望向了窗外,整個人如同在風雨中飄零。
劍風看著蘇影月的臉色越發蒼白,纖細的身體彷彿下一刻便要被狂風席捲了去,急忙把窗戶關上為她遮風擋雨。
蘇影月面色煞白,失魂落魄的轉過頭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便暈倒在劍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