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珀抬眼一看，正是殷昭昭站在窗外擰著秀眉看著自己。

“小姐！”他驚喜異常，“您來了？是有什麼吩咐嗎？”

他從未過過這樣安穩的日子，每日吃飽飯，晚上睡好覺，能讀書、學武，每月還有月例。

在國公府的這幾天，他頭一次嚐到生而為人最平凡、最質樸的幸福。

這些都是面前的小姐帶給他的。

殷昭昭看著他肉眼可見紅潤起來的面龐，神色鬆了鬆，往他身後看去。

下人房空間狹小，光線也不好，在這樣陰沉的天色下，裡面幾乎跟黑夜差不多，勉強辨出桌椅床鋪。

“你怎麼不點燈？”她問。

宋珀茫然地轉身看了下，“沒有天黑啊。”

殷昭昭無語地指了指天，“這不叫黑？府裡剋扣你了？連燈都捨不得點。”

“沒有沒有。”宋珀急忙搖頭，放下手中的書，腳步在地上打了個轉，“我這就點。”

“你等會兒。”殷昭昭叫住他，從小花手上拿過一包點心從視窗遞進去，“這個給你，新鮮的。你雖然是我的人，但是獨自在前院生活，好歹交幾個朋友。聽說你除了晨起時練武，其他時間都悶在房裡，這樣可不行。我不需要呆頭鵝，懂嗎？機靈點兒，我走了。”

這送上門來的小弟不能讓她養廢了。

宋珀愣愣地接過紙包，看著她倩麗的背影越走越遠。

鮮甜的香氣撲鼻，讓他不由得深吸一口，屏住呼吸，輕輕吐氣，慢慢地眼眶酸澀。

潞州碼頭那日，他高興得買了一包這樣香甜的糕點回去。

母親臥病在床，身形消瘦，見自己拿著一塊糕點送到她嘴邊，高興地落淚，說那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那時他便發誓一定要報答恩人。

他小心地開啟，露出裡面小巧精緻的各色點心，剛好一口一個，昏暗的小屋彷彿有一股溫馨的暖意蔓延開來。

府口看門的小廝瘸子下值，一崴一崴地就來了，探頭探腦地問道：“嘿，宋珀，你發什麼愣呢？”

宋珀抬頭看著他露出的兩行大白牙，笑道：“瘸子哥，進來坐。”

“不了。”瘸子擺擺手，從懷裡掏出一小包茶葉，嘿嘿一笑，“這是乾爹給我的茶葉子，我喝不慣這味兒，你拿去嚐嚐。”

他二十來歲，是前院張管事的乾兒子，見宋珀比他小，又長得好看，對他比較照顧。

宋珀感激地笑笑，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點心往外送，“謝謝瘸子哥，我這兒也有好東西，你嘗一下。”

瘸子伸著腦袋聞著香味兒，突然小眼一睜，誇張地道：“嚯！這香得嘞！小姐給你的吧？小姐待你可真好！”

宋珀含蓄地笑著。

瘸子不客氣地拿了兩塊，又聞了一下，感嘆：“小姐是個好人！”

宋珀重重點頭，又聽他遺憾地道：“可惜小姐要嫁人了。聽我乾爹說，主子們已經在準備了。先及笄禮，後辦婚事，緊鑼密鼓，到時候又是兩場潑天的熱鬧。”

忽然他話音一轉，“不過對我們來說是好事，賞錢拿到手軟，哈哈哈！”

宋珀不知怎得卻笑不出來，心裡驀地一沉。

小姐的未婚夫是酈朝的大將軍，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不像自己，只是個低賤的奴才。

他該為小姐感到高興的。

勉強翹起嘴角，宋珀接過瘸子手中的小紙包。

瘸子點心塞滿嘴，拍拍手就道：“行了，我走了。”

宋珀目送他離開，落寞地關上窗戶，房間內又黑又靜，只有外面的雨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聽得人心裡發慌。

嚴璟曄回到府中，各處已經點上燈。

“世子。”嚴總管拿著傘迎上來，佈滿皺紋的臉上有些擔憂，“世子回來這樣晚，夫人都等急了。”

嚴璟曄腳步微頓，“沒事。傘給我，一會兒我就去母親那裡。你去忙吧。”

嚴總管應道：“是。”

嚴璟曄拿著巴掌大的梨花紋樣首飾盒，快步穿過迴廊。被風吹斜的雨水打溼了她的靴面和衣角，她全然不在意。只是在想著，一會兒見到嚴沁兒要怎麼開口。

嚴沁兒性子怯懦，是她多看一眼都抖上一抖的人。

若不是殷昭昭託她轉送，嚴璟曄決計不會為難自己的。

她走得急，很快到了嚴沁兒的小院。

嚴沁兒是承遠侯府唯一的小姐，儘管是庶出，但平日衣食住行都是頂好的待遇。

她正站在廊下聽著雨聲靜靜發呆，不期然瞥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穿過院子走來，她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嚴璟曄面對她也有些尷尬，話不多說便遞過去盒子，解釋道：“這是殷小姐送你的。”

見她沒反應，嚴璟曄看了眼旁邊低著頭的婢女，一聲嘆息，她是什麼洪水猛獸不成？

“替你家小姐拿著。”嚴璟曄把盒子塞到婢女手裡，轉而對嚴沁兒輕聲說了句，“我走了。”

頓了頓，她又加了一句，“外面涼，去屋裡吧。”

一個小小的插曲把嚴沁兒和婢女嚇得不輕。

婢女小桃捧著首飾盒手心都在發燙，哆哆嗦嗦地道：“小姐，世子她……”

嚴沁兒眼見著人影消失在院門，才眨了眨眼睛，大腦開始執行。

想明白嚴璟曄短短的幾句話，她的小臉上散發著喜悅的紅光，抓著盒子進了屋，迫不及待地開啟。

是一根玉簪，簪頭是一朵小巧的翡翠花朵，下面墜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鏤空圓球，輕輕搖晃，能聽到裡面叮鈴的響聲，清脆悅耳。

嚴沁兒兩眼一亮，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

整個皇宮籠罩在黑雲之下，雨水擊打著琉璃瓦，嗶哩啪啦，沉悶嚴肅的氣息壓抑得人連呼吸都不自由了。

御書房內，獨孤珩被殷玥按坐在龍椅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母后？”

殷玥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鄭重地說道：“以後這個位子只有你能坐。靖陽侯是先皇重臣，內閣大學士之一，又兼兵部尚書，有他站在你這一邊，與他交好的一代老臣大多也會站在你這邊。

梁太妃遲早蹦躂得要完，小七年紀小，不成氣候，更無勢力。這場皇位之爭不過是個笑話而已，你切莫把他們放在心上。就算有什麼，母后在，絕不讓任何人動搖你的地位。

你要把握好機會，勤政愛民、虛心學習，讓朝臣服從你，百姓愛戴你。日後也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枉此生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