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啟恆記得那是高一冬天的週六，天格外的寒冷。

室外的溫度幾近降到冰點以下，天空還不時飄著小雨，每一滴雨水都像一把鋒利的利刃，落在人的臉上時會帶來難以無視的痛感。

那樣的天氣，嚴啟恆本應該在家中享受著取暖器提供的溫暖。可是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他的父親嚴泰破天荒要帶他下館子。

其實，自從嚴啟恆的父母離婚後，他就很少到館子吃飯了。

他父親平日總是忙於工作的事，他的晚餐在大多情況下都是自己解決的。即便到了週末，兩父子也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安排，不過是待在各自的房間中度過。所以像今日這樣突如其來的邀約，倒是讓嚴啟恆有些感到詫異，但他的內心其實是開心的。

他們到火鍋店時剛過傍晚六點，或許是因為有下雨的緣故，店裡的人並不多。剛進店時，服務員將他們二人往空位上領，可讓嚴啟恆沒想到的是，他的父親卻告知服務員他的朋友到了。

聽到這句話時，嚴啟恆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他的父親。他原以為今天吃飯的就他們父子二人，可事實似乎並非如此。當嚴啟恆剛想開口詢問時，他的父親已經滿臉熱情地朝不遠處的人打招呼了。

嚴啟恆順著他父親打招呼的方向望去，只見那張桌前坐著兩個人。

靠近過道的是一位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她穿著一件鮮紅色的羽絨服，臉上滿是笑意地朝他們揮手。而在女人的旁邊是一名看上和他年紀相仿的女生，她安靜地坐在一旁，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這二人看上去像是母女，可這樣的組合是嚴啟恆怎麼也不曾想到的，因為在他的記憶中並不認識她們。

“這是池欣，你可以叫她池姨，她在我們家小區門口開了一家麵包店。”嚴泰一臉笑意地說道，“這是池姨的女兒池硯秋，她和你在同一所高中同一個年級，只不過不同班罷了，我想你們應該在學校見過彼此。”

嚴泰的一句話倒是讓嚴啟恆一驚，因為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生有些眼熟。原來他們是校友，可即便如此嚴啟恆還是不明白他父親為什麼要帶自己出來同她們一起吃飯。

“早幾天我的錢包丟了，全靠池姨她幫我找了回來，要不然我損失慘重。所以我就想請池姨吃一餐飯，好好感謝她。”嚴泰知道嚴啟恆心中的疑慮，湊到他耳邊和他解釋，“我本來想提前告訴你的，可是我怕你不願意來，只好先斬後奏了。不過你和池硯秋是同齡人，又是校友，一定有不少共同話題。”

只不過嚴啟恆並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四個人就這麼坐在一張桌前，這樣的畫面其實讓嚴啟恆感到一絲彆扭。他不知道在外人看來，如此組合究竟像什麼，會不會很像父母帶著兒女一起吃飯。

當這樣的想法浮現在嚴啟恆的腦海中時，他忽然覺得很是不安，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快要發生一樣。

“我最喜歡你家的特香包了，每次吃完都讓我意猶未盡。”嚴泰說道。

“你喜歡就好，畢竟是我們店的招牌。”池欣笑著回答。

“還有手工現烤的蛋撻也很不錯，物美價廉。”

“全靠你們這些老主顧，我這間店才能堅持到今天。”

“怎麼會，只要有真本事還怕沒人光顧嗎？”

這樣的對話一直在餐桌上飄蕩，他們之間一副有說有笑的樣子，就連池硯秋也不時發出笑聲，好似他們的對話充滿了樂趣，可在嚴啟恆的眼中這樣的交談毫無意義。

當下的嚴啟恆與他們三人顯得格格不入，坐在角落的他只能器械性地將食物送入嘴中，然而或許是因為這些對話的存在，竟然讓原本應該很是美味的食物變得食之無味。

“你也知道我平日工作很忙，晚上經常要加班到很晚，有時候就連週末也沒辦法躲過加班。”

嚴泰話題一轉，開始抱怨自己的工作，可是這話落在嚴啟恆的耳中時。他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就好像被關起的兇獸馬上要衝破封鎖一樣。

果不其然，還未等到嚴啟恆將這樣的情緒消化掉，嚴泰的話題好似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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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兩年倒是苦了你。”嚴泰突然偏過頭對嚴啟恆說道，”很多時候你都是一個人在家，晚餐也是隨隨便便應付過去。可我明白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裡若是沒個人來照顧你的話，多少讓我感到不放心。”

嚴啟恆手中的筷子就這麼停在半空中，好似他所處的空間被人按下暫停鍵一樣。他不明白話題為什麼會跑到他自己的身上，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父親說這番話的意義何在。

“我一個人挺好的，早就習慣了。”嚴啟恆面無表情地回答，話雖然聽上去有些賭氣的成分，但確實是他的真實想法。

“你這麼說不是讓我更加擔心嗎，怎麼會習慣一個人？”

嚴啟恆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吃著，好像這個話題跟他沒有半分關係一樣。

“你這孩子每次想要逃避問題的時候，就選擇不說話，可這麼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你要是不想有問題出現，當初別和我媽離婚不就好了。”嚴啟恆的目光有些遊離，冷漠地說道。

“當初發生的某些事你根本不知道……”

嚴泰眉頭緊鎖，想要解釋什麼，可惜話還沒說完就被嚴啟恆打斷了。

“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反正做決定的都是你。”

“那個我們還是好好吃飯吧，不要說這些。”池欣見嚴泰父子倆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烈，出聲圓場。

嚴泰無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現在或許不是談論某些話題的最好時刻。但是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若是不繼續下去，那麼下次想要再展開這個話題時，又要經歷一次痛苦的鋪墊，如今倒不如趁熱打鐵。

“別擔心，畢竟這不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既然今天大家都在，索性就攤開了說。”嚴泰喝了一口水，望向池欣，說道，“其實我們兩個已經交往了一段時間，也有了結婚的打算。我剛說請吃飯的理由當然只是一套說辭，主要還是希望你們孩子出來認識下。畢竟如果我們結婚後，你們就是姐弟關係了，不知道你們有什麼看法？”

嚴泰儘可能小心翼翼地說出這番話，其實在他的內心還是很忐忑的。作為雙方都離異的人，結婚不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各自小孩的感受也很是重要。

所以當嚴泰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後，就像一個等待著法官宣判的人，而當下的法官無非就是池硯秋和嚴啟恆了。

“只要我媽開心，我沒有什麼意見。”

池硯秋的臉上始終保持了一抹微笑，她似乎並沒有對嚴泰說的話感到吃驚，或許她早就在自己母親的身上發現了一絲端倪，所以她很是爽快地給出了自己的判決。

可是在嚴啟恆這裡卻有著同池硯秋截然不同的反應，他陰沉著臉，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餐巾紙擦拭了嘴。

“我吃飽了，你們慢吃，我先回去了。”

嚴啟恆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想要轉身離去，可終究沒有順利完成他所需要的動作，嚴泰一把抓在嚴啟恆的手腕上。

“我剛才說過了，反正做決定的那個人是你。當初你和媽決定要離婚的時候就沒有告訴我，如今你要和誰結婚也完全沒必要徵求我的意見。”

嚴啟恆說罷就掙脫了他父親的束縛，獨自離去。

“他沒事吧，你要不要跟上去看下他。”池欣有些擔心地說道，“我就說今天不應該談論這件事的，這可真急不來。”

嚴泰看著嚴啟恆離去的背影，沒有追上去，他無奈地說道：“我和他這些年的溝通確實不多，但我還算了解他。現在我去和他談只會起到反效果，還是讓他自己冷靜下。我會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下，我想他應該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