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沒人吭聲。
提樑壺的水咕咕冒泡,蘇慎換新茶倒入沸水,空氣中充滿茶香,氣氛似乎輕鬆一些。
蕭景辰喝光琥珀色的茶湯,拿著精緻的小杯子把玩片刻,淡淡道:“父皇依然偏愛二哥。”
不管老二怎麼折騰,父親一直睜隻眼閉隻眼,太讓人灰心喪氣了。十幾年來,蕭景辰不止一次生出當閒散王爺的念頭,又心有不甘。
硬生生改變性格,裝了十幾年,付出這麼多,哪能輕言放棄?
除非有冊立太子的聖旨,否則機會面前人人平等。
可是改變自己容易,改變父皇難哪。
短短一句話充滿心酸的同時直指核心。
誰當太子,蕭銘寒說了算。
“俗話說,棍棒之下出孝子。陛下一味縱容,齊王只會越來越無法無天,總有一天觸碰陛下的底線。”
蘇慎道:“那是我們的機會。我們什麼都不用做,安心等待就好。”
十幾年前,蕭景辰也這麼想,可是忍了一年又一年,從青蔥少年忍到三十而立。父親依然偏心嫡子,嫡子變本加利地囂張跋扈。
蕭景辰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瞼。
“說不定父皇不立太子呢。”
蕭景涵嘲諷道:“說句大不孝的話,父皇上了年紀,什麼時候駕鶴西去難說得很。到時嫡子繼位理所當然,大臣擁戴,天下歸心,所謂的等待成了笑話。”
如果真是這樣,十幾年白忍了。蕭景辰臉色蒼白。
蘇慎搖頭道:“不會。陛下雄才大略,對太子要求極高,才遲遲沒有立太子。”
也就是說,蕭銘寒雖然偏愛齊王,請名師精心教導多年,但齊王還是達不到太子的標準。
“父皇雖然身子骨還行,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宋王估計一樣的想法,不然不會在這節骨眼命方漸彈劾齊王。
官場中扳倒政敵的套路是,先派小卒子試探皇帝的態度。
方漸就是那個小卒子。
宋王犧牲方漸,試出蕭銘寒沒有動齊王的意思。
蘇慎聽出蕭景涵的弦外之音,道:“陛下已是暮年,一兩年內極有可能立太子。四哥十幾年都等了,一兩年還等不了?”
蕭景辰沉思片刻,堅定道:“等。”
“就這麼幹等?”
蕭景涵替他感到憋屈,什麼都不做,天天讀佛經,什麼時候才是頭?
“沒錯。”
蘇慎道:“局勢未明,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什麼都不做才正確。”
蕭景涵反駁道:“你不是說要討父皇歡心嗎?什麼都不做怎麼討父皇歡心?就像四哥,天天和老和尚讀佛經,能當皇帝嗎?”
要是這樣能當皇帝,大哥用得著上竄下跳?二哥不會讀佛經?
太可笑了吧。
蘇慎估計蕭景辰沒跟他解釋裡面的彎彎繞,真難為他什麼都不清楚便一頭扎進奪嫡這個旋渦,見過傻的,沒見過這麼傻的。
蘇慎道:“四哥讀佛經有兩個目的,一是靜心;二是讓陛下看到他對那張椅子不感興趣。”
蕭景辰點頭,道:“阿慎說得對。”
全讓蘇慎說對了。忍字心頭一把刀,多少次蕭景辰憤怒到快爆體而亡,讀幾頁佛經便慢慢平靜。他發現佛經能讓自己靜心才常讀,接著開始在父皇面前舉止得體。
這個行為也表示他沒有奪嫡之心,兄弟們雖然和他不親近,但也沒有針對他,父皇更是對他好感漸增。
他就是靠讀佛經換來雍王的封號,在兄弟們中保持中立。
和誰都不來往,也意味著不是齊王黨或宋王黨。
蕭景涵不笨,想想父皇對四哥的態度便明白了,嘆道:“就是太苦了。”
別的兄弟出行前呼後擁,府邸金碧輝煌,府裡奴僕成群,四哥卻衣著簡樸,永遠只有四個菜,雍王府多年沒有修繕,快成危房了。
蘇慎笑道:“吃得苦中苦才成人上人。為了九五之尊,再辛苦也值得。”
知音啊。蕭景辰眸中亮光一閃,微笑道:“阿慎也覺值得?”
“當然。”
蘇慎點頭,肯定地道。
剛穿越過來時,蘇慎一直在想,這是地球哪個朝代。經過這段時間的瞭解,特別是和蕭景辰兄弟倆幾次接觸,蘇慎覺得,現在這個時期,跟九龍奪嫡很相似,就看蕭景辰有沒有當皇帝的命了。
這也是蘇慎選擇蕭景辰的原因之一。
他的性格行為和那位獲勝者太像了,封號也像。
蕭景辰哪想到他對號入座,得到肯定的回答,嘴角上揚。
蘇慎調侃道:“四哥,你笑起來挺帥嘛。在我這裡不用裝,放輕鬆些,想笑就笑。”
“你小子……”
蕭景涵習慣損他兩句,想到他看透這件事的本質,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自己比他大兩歲,見識比不上他,丟人喲。
蕭景辰淡淡道:“裝習慣了。”
裝習慣了!
平平淡淡四個字說盡無限心酸,本人卻不覺得。蘇慎沉默一息,道:“那你繼續裝吧。”
“嗯。”
蕭景辰面無表情應了一聲。
“那,我提的條件你答應不?”
蘇慎心想,你不答應我只好繼續當紈絝了,絕對不淌你們的渾水。
蕭景辰覺得蘇慎是同類,只是不明白他扮紈絝的用意,一番交談,哪還有疑慮,笑著起身拍拍蘇慎的肩頭,道:“一言為定。”
蘇慎起身握住他的手,道:“我可是要掙從龍之功的。”
兩人大笑。
蕭景涵道:“我也是。”
三隻大手疊在一起。
蕭景辰道:“我沒有黨羽。”
京官大多數是齊王黨;江南是宋王黨的地盤;賢王深得天下士子愛戴;蕭景辰只有蘇慎和蕭景涵兩個追隨者,力量最弱,不免有些噓唏。
蘇慎大大咧咧道:“能決定誰繼承大統的只有一人,搞掂他就行,其他人不用管。”
“太精闢了。”
蕭景涵脫口而出。
蕭景辰微笑點頭。
…………
兩個差役押解方漸出城,走了半天,眼看夕陽西落,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一個差役喝令方漸:“去前面看看有沒有人家,討些吃食。”
前面是樹林,哪來的人家?
方漸明白他們要解決自己的性命,道:“那邊有兔子窩,我去看看能不能捉兩隻免子。”
左邊是平地,他越走越快,兩個差役發覺異常,一齊追趕,其中一人拔出腰刀砍向方漸後背。
砍死後就地掩埋。
兩人趁暮色四合辨明方向回京,自以為四野無人,哪知道有人遠遠輟在後面,把這一幕瞧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