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綾拿光一通照,終於在一個支離破碎的沙發後探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房間內,地面上,到處是鮮血,幸於無光,猛的一看沒人分得清地上一團團的是染血的棉花還是碎肉殘肢。
腦袋轟的一聲,真綾頓感呼吸難耐。絕不能,絕不能讓那麼小的孩子看見這樣的景象。
攜星雖變異了,大腦卻異常冷靜,他敏銳地捕捉到了真綾的意圖,並趕在她之前,一隻堅硬冰涼的大手,掐住了小男孩的咽喉。
小男孩驚恐萬分,一開始還能發出恐懼的嗚咽,後來被掐的滿臉通紅喘不上氣,聲音也發不出了,小肉手奮力捶打著鐵手,兩腿撲騰著,無濟於事。
真綾當即抬起槍又是兩槍,斑斕活潑如綵帶包裹的子彈刺破死一般的沉寂射向攜星,“乒乓”兩聲脆亮的打擊聲,子彈被反彈到了別處。她不能再開槍了,一是並不知曉對方弱點,此番只是白費彈藥,二是攜星緩緩挪動健碩的身體,將小男孩舉到身前用作防禦,陰狠的機械面孔上浮現誇張的譏笑。
只得近戰了,真綾此時無比想念攜盞給的那把劍。她反手將槍背到身後,拔開步子衝了上去。臨近攜星,真綾一個側滑,轉到左側於掌刃積起燯能之力,就差一躍而起劈砍下去。
攜星看穿了這一點,剛要用力捏斷小男孩的脖子,後腦勺便傳來一個小型爆炸。爆炸並非直接產生於後腦,真綾害怕會傷到小男孩,於是特意在扔瀨雪曾給她的小炸彈時大力了些,炸彈彈到牆上,正好給攜星威懾。
但她還是小看了攜星。蹬地而起的瞬間,攜星一把將小男孩扔了出去,真綾注意力瞬間被吸引,轉過身,攜星的鋼鐵巨拳驟然降臨,真綾腹部正中一擊,狠厲的拳頭甚至砸出了拳風,帶著真綾一起飛了出去。
小男孩重重摔在地上,真綾後背重重磕在牆上,何況她背後還有把比她骨頭還要硬的槍,這麼一硌,真綾百分百確認,她骨裂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一腦袋混沌,騰騰火焰上湧,搞不懂是怒氣還是燯能還是她滾燙的體溫,真綾跌坐在牆邊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重創了真綾,攜星大悅,他正一步步晃悠悠走來,也是正中真綾圈套。
頃刻間,真綾連滾帶爬起身就跑,抱起小男孩就一門心思往門外衝。在發燒和骨裂的雙重作用下,真綾身體就快垮了,但她仍以精神苦苦支撐著。
“你應該拋下他自己逃跑……”
攜星的低語丟在身後。
“就不!”
真綾抱著沉甸甸的小男孩腳下生風。
動靜這麼大,釘涯和蝶釉應當聽見了,真綾越跑越虛脫。至於釘涯口中半天才能到的支援,究竟何時能到呢?
真綾跑著跑著就要咳血,但她忍住了。到地面上,人們蜂擁往門外逃竄,真綾隨手將小男孩塞給一個人並請求帶這孩子到安全地方,轉身便向樓上跑去。
劍,她還是需要劍。
地底,怪物發出震天撼地的崩潰嘶喊。
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半口氣在肚子裡翻騰,半口氣在嗓子眼裡打轉,水泥封鼻,真綾只得張大嘴巴呼吸。吸進去是涼的,吐出來的是火燒的。腿抽筋了,她就死命抓著欄杆往上跑,三層樓格外遙遠,嘴唇咬出血來才能清醒後。後方,攜星已經追來了。
剛爬上二樓,一口牙便在真綾手前先咬上了樓梯邊的欄杆,隨之一個輕盈地側翻,攜星龐大的身體便擋住了真綾的去路。好在燯能沒在高燒下失效,反而好像愈加興奮了。
情急之下,真綾舉起拐角處滿滿當當的垃圾桶朝攜星飛過去。飛躍過程中,垃圾桶內的紙團、瓜果皮天女散花一樣散落,鐵質桶身在撞擊攜星身體發出脆響後,立馬的垃圾成功落了攜星一身。
打不死你,噁心死你!
看著遍地垃圾和麵露怒色的攜星,真綾忽然想笑,她這一笑不要緊,甜到發膩的嗓子充斥血腥味,鮮血經一個咳嗽噴湧而出,眼前天旋地轉。
不能暈啊!真綾扶著腦袋,一抬眼就看見攜星已然狂野地將垃圾桶撕成了兩半,輕薄的鐵皮邊角鋒利異常,正朝她飛來。
真綾下意識抱頭一蹲,鐵皮蹭著手背而過,一道劃痕漸漸滲成紅色。她呼吸沉重地不像話,雙目從惶然染成血色,殺戮的光揚起。
燯能自我運轉到最佳狀態,真綾帶血的手撐地而起,狂奔中一個閃身避開了另外半扇鐵皮,看似柔嫩的拳頭拖著橙紅色尾焰狂風驟雨般砸上去。
“嗵”的一聲,攜星眼角被真綾砸出微微凹痕,身體向後一個趔趄。越過他,真綾穩穩著地,繼續向三樓奔跑。
越過羅列著透光窗戶的走廊,陽光和清風徐徐撲到臉上。還好,還沒到黃昏。
真綾暴力推開門撞進辦公室,包著紅布的劍安穩躺在桌面。她撥開紅布,高舉起那把劍,清冽的劍光格外亮眼。真綾舉著,生出幾分信心,也不覺得劍重了,轉身向外走去。
“必須我做的,我不能、也不會逃……”
真綾一遍又一遍在內心重複著。
等她走到三層樓梯口的大廳,攜星已經立在那裡。分明是機器人,卻仍要裝作猛獸一樣喘著粗氣,寬厚的肩膀一聳一聳。
“是你殺的攜月。”
“是我,”真綾坦然。
得到了進一步確認,攜星狂怒地咆哮起來,整棟樓都跟著顫抖。二話不說,攜星雙手化出尖利如他獠牙的長刺,對著真綾雙眼就刺來。
冷靜,冷靜。真綾竭力讓腦袋理智應對,試圖回想記憶與夢境中所見所學的劍法。
裹挾著血氣的刃光在陽光下一閃,真綾抹了抹嘴角,提氣抬劍作擋。刺尖劃過劍面發出詭厲聲響,攜星一怔,緊接著又是一刺,真綾再擋。
真綾想象裡的舞劍的樣子,該是風流倜儻又不失剋制的,儒雅飄逸兼得才漂亮。但她做不到,劍法生疏就算了,還好死不死地發著燒。攜星的攻擊招招到位不留活口,他稍作預判和改變就讓真綾不得不慌亂招架,難免失了章法。
燯之心在哪?真綾幾番試探,都沒能從攜星身上看到線索。劍不深不淺地在攜星胸前、鎖骨、肩膀劃了幾下,自己也實打實捱了幾拳。
力氣流失得太快,真綾幾乎要站不住了,她想癱倒在地上休息會。可就是這麼一走神,“噗”的一聲響起,這是尖刺刺破錶皮、深入血肉的聲音。真綾只看見一道鈍光,一低頭,左肩膀處,被尖刺貫穿了。
疼不疼不知道,真綾目光發散,要是支援再不來,她就真的要死了。
突然,像是真的感應到真綾一樣,“噠噠噠”腳步聲傳來,釘涯出現在樓梯口。窗外,一對蝴蝶翅膀升起,遮住了投射在樓內的陽光,是蝶釉。
攜星尖刺剛拔出來,他似乎不滿意自己的攻擊,因為他的目標從來都是心臟,這次竟失手了。第二刺落下時,釘涯飛奔上來對著攜星後腦“當”的就是一拳,蝶釉也破窗而入。
被打斷攻擊的攜星怒火沖天氣急起身,看見二人後沒忙著發動進攻。真綾這時感覺到疼了,疼得她又想流淚,但又拼命忍著,等待著攜星的行動。
他是害怕了嗎?
真綾正想著,天花板傳來巨響,似乎是大廳角落,連續幾聲如驚雷般在耳邊乍起。“嗵嗵”兩聲,天花板上破了個大洞,碎渣、石塊、灰塵撲撲掉落,一個身影從洞口鑽入,輕巧落在地上。
竟是一隻和攜星一模一樣的白眼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