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後腦勺一涼,真綾撤身擋開了那一擊。沒等她看清來者何人,對方第二劍便迎面刺來。
真綾輕側腦袋,手背使著寸勁,乾脆利落地拍上了對方的劍背。劍身被真綾一掌震得嗡嗡作顫。真綾順勢避開劍鋒,探上身前一拳砸向那人眼眶。
好啊,正巧我一身的氣沒處撒,就先拿你試試手!
對方黑衣黑髮黑布遮面,一雙眼睛還半露不露藏在劉海里。真綾雖要下狠手,但多少還藏著些力氣不敢全露,如果對方正是攜星,那這場仗可就難搞了。
長劍在黑衣人手裡婉轉一翻,鋒利的刃橫在面前,真綾的拳頭尚未打到就被迫收起。但她稍作轉變,抬另一手臂借力撥開那劍,握拳的手肘卯足了勁削向對方下頜。
黑衣人卻早有防備,稍稍掀腰便躲開真綾這一擊,隨即蹬地避開真綾的打擊範圍,一柄劍在手裡游出漂亮的腕花,暖橙色的光恰好填充在劍身上雕刻精緻的獸形花紋裡,一劈一刺,恰如靈獸在劍鋒奔騰。
眼看對方下一招直衝真綾心口而來,她沒急著躲,燯能早已在掌心蠢蠢欲動。預判落位,真綾眼裡映著熊熊劍光,“啪”的一下,手掌灼燒的燯能焰猛地合攏,劍便被她雙手死死鉗住。這時,刃尖距她心口不過一厘米。
為什麼會這一招,為什麼這動作熟練地沒有停頓一氣呵成?
真綾彷彿在記憶角落裡撬到分毫零落的碎片。
高山流水,小茅屋旁,男人舞著的正是這麼一套招式,而這一刺,確是這套招式的核心。真綾恍惚看著男人在眼前瀟灑地持劍飛舞,紅色幽光更將那柄劍燃得像頭神獸。
真綾看得入迷,不自覺拍手鼓掌說:“好,好!我也想學!”
男人停下動作,拖著長劍彎腰摸了摸真綾的腦袋,汗水從他額頭滲出,滾落,真綾無比清晰地看見了這一過程。
男人說:“你還太小。”
真綾仍滿懷希望,“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劍嗎?”
男人輕笑,轉身絕情地離開。真綾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聽到虛無的一句,“你還太小,還不夠格。”
眼前光景一轉,月升日落只在一念間,真綾高站在天台邊,望著遠方若隱若現的炮火光。那裡立著郎萊的邊境小城,真綾沒去過,也沒機會了。兩天兩夜轟炸,曾經在這裡顯而易見的高聳鐘樓,現在也已被夷為平地。
身後,一男孩氣喘吁吁跑來,他臉頰、雙手凍得通紅,喘氣喘得整個人險些虛脫,即使如此,他臉上笑意不減,雙眸亮得像墜在深海的流星,好像看見真綾,他就有盼頭。
男孩捧著一柄包著深紅色綢緞的劍遞給真綾,跑得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清,“這是,我,我從,我從諭城北邊,赤,赤霜山給你,給你求來的……一,一柄劍……你一直說想,想有自己的劍,我就替你求來這一柄……特別搶手!是用,用山巔靈草生長處,赤色的,的雪,熔上好的精金,就是,一種新型合金,鍛造而成的……”
男孩絮叨極了,真綾沒頭沒腦地聽,注意力全放在那雙眼睛裡。她躊躇著接過那柄劍。沉甸甸的,這是她最初的感受,她心想該如何練習才能將這劍舞得像父親一樣好呢?劍卻緩緩變輕了。
與此同時,代替男孩嘮叨的,又是連天的炮火聲。真綾看向那片本就滿目瘡痍的廢城,又看向男孩。男孩不再說話,所有的欣喜化成驚恐凝固在臉上。
自此,男孩眼裡再沒閃爍過那樣耀眼的色彩。
真綾雙手咬著這柄劍,任對方如何使力都無法掙脫。待對方沉不住氣率先上前再攻擊真綾時,真綾眼疾手快拆下了那人的面罩。
“攜盞?又是你?”真綾語氣裡有些失落。
被拆穿的攜盞倍感失了面子,好一陣遮掩的咳嗽,握劍的手鬆開,任劍落在了真綾手裡,“我忘記了。你說你沒有劍,我就先把這柄劍借給你防身吧。”
真綾端著這柄劍翻來覆去的看,上刻有尖銳的花紋,帶刺的草木繞轉著中心模樣兇惡的靈獸,完全高調、完全張揚,劍她不懂,只知這把劍雖不是記憶裡那一柄,卻另有獨特的漂亮。
“你,就是為了送劍?”真綾問。
攜盞拍拍身上的灰,這身黑衣不像剛才的西裝那樣顯身材,看上去他自己穿著也難受,“順便探探你的身手,別大話放出去了,最後只會抓著劍求饒。”
真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會還給你的,拜!拜!”
真綾轉身就要走,攜盞卻“哎”的一聲抓住了真綾的肩膀。這讓真綾非常不爽,大力推開他的手,就差要給他一劍,“幹嘛!”
“那什麼,”攜盞裝作滿不在意地揚著下巴雙手插兜,原地扭來扭去就是不肯好好站著,有多難為情似的,“下次,能不能讓真綾本人來?”
真綾心裡是驚慌的,臉上卻紋絲不動,“我就是真綾,如果你硬要以前的她,我做不到。”
“哎!”攜盞又一次抓住真綾的肩膀,但這回他自己就自知失態地抽回了手,“好吧,有句話本來我是想對她說的,但如果你硬說你就是,那我就跟你說……”
“說!”真綾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
像房子內真綾探在攜盞身前那樣,攜盞也壞笑著向前幾步靠近了真綾,藉著身高優勢,額前的碎髮罩著眼睛,渾濁不清中,垂著睫毛,垂著淺笑的眼瞳,“我想你了。”
“閉嘴!”真綾一把劍就凌厲地橫在攜盞脖子上,打了他個措手不及,“肉麻死了!”
瘋了瘋了全都瘋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真綾恨不得一步一個腳印。與朋友失散,又遇到神經病敵人,還得扮演另外的人!
真綾行屍走肉一樣走在大街上,好不容易看見一輛公交車,恰好是她查過能直達監獄的那一輛。真綾小心翼翼地上了車,按照走時攜盞最後囑咐她的,點亮腕錶的身份碼,往儀器上一掃,就付了款。
真綾以為自己可能遇到的阻礙是掃了碼發現這位宣解語是窮光蛋一個,不得已被趕下車,卻沒成想不是。
在儀器“滴”的一聲後,震耳欲聾的播報聲在車內迴盪。
“身份!一級公民!姓名!宣解語!餘額是!十二萬六千……”
“宣解語”三個字一出,整車人包括司機都即刻將火燙的視線移向她。日落之後,真綾看不清這一片黑壓壓的面孔上到底寫著怎樣的表情,她以為是誇張的餘額數字招致這些眼神。
難以勉強,真綾掃了碼卻還是退下了車,任憑公交車“轟隆”著開走,走時,人們的目光仍然粘在她臉上。
真綾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汽車一輛輛囂張駛過,捲起地面層層灰塵,真綾抱著劍鞘捂著口鼻憑直覺走,走著走著,腕錶上顯示的完整新聞給了她答案。
一條條標題隨著熱度的升高被頂起來,甚至埋沒了關於“執行官失蹤”的訊息,大部分文章中,有“真綾”二字的必然伴隨著“宣解語”三個字。
這下全世界都知道“真綾”死了,也知道是“宣解語”殺的。對於這位“唯一有資格與織織籬對戰的天才”的隕落,有人猜測下一步織織籬會直接接見“宣解語”,並讓她接替剛死掉的攜月掌管莎簡,另有人猜測在那之前就會有郎萊的臥底提前殺掉她。
真綾越翻越心慌,生怕下一篇文章開篇就印著自己的臉。畢竟相比“真綾”,“宣解語”資料的保密等級可以近乎等同於沒有,她的照片很容易找得到,而現在託攜盞的福,全部換成了她的臉。
看到最新的事實訊息,真綾更是心一涼。因為最新新聞標題上特意由血紅與漆黑的字標註,十分扎眼。
“在‘真綾’與‘三守’被殲滅後,失去首領與主心骨的郎萊軍大亂,鄴加軍以七萬人大敗郎萊軍二十萬人,併成功逼退其十里開外……”
真綾絕望地閉上眼睛,但願這只是鄴加人為鼓舞軍心搞出的假新聞。但她忘記了注意腳下。
突然,交通機器人踩著掃地機器人“吱吱”的聲響在前方響起,真綾止住腳步,睜開眼一看,自己竟然就像個木頭一樣橫穿出白線硬是走了有十米,再走幾步就是大馬路。不是被機器人的電棍電死,就會被車撞死。
真綾緊張兮兮地對著機器人假笑,也不知道對方是否能看懂她臉上“求求你饒我一次再也不犯”的表情。機器人手裡的電棍已經呲啦冒著電星,真綾雙手擋在身前,咧著嘴悄悄往後撤。
機器人只原地不動。
真綾以為對方真的會放過她,在撤出幾步放下戒心時,機器人忽地舉起短短的手臂衝著真綾,電棍底端的執行燈一亮,一束閃電一樣的鐳射“咻”地射中真綾。
她躲閃不及,腦袋一麻,眼前一黑。
“原來,還能,隔空……電……”
真綾倒頭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