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雷:恐怖向,男主是“鬼”,膽小的寶寶勿入~這一篇可能有一點點小虐。)
“一拜天地——”有人嘶啞著嗓子喊道。
我的頭被人摁將下去,大紅蓋頭晃盪著,這原本吉祥喜慶的顏色映在我眼中,仿若漫天血色。
“二拜高堂——”
口鼻裡充斥著血腥氣,是被他們灌了摻血的合巹酒,不過這酒中的血只有我的,若不是那死去兩天的人,血已經流不出來了,我還要喝他的腐血——眼睛也好似要泣出血來,雙手被束縛著,像個被隨意擺弄的物件兒,腹中也在隱隱作痛,像被無形的手絞弄著五臟六腑。
“夫妻對拜——”
掙扎間蓋頭落了下來,我狼狽地向前望去,只看到面前紙人那張蒼白的臉上掛著詭譎的笑意。
“禮成——”
我被人拖著,扔進棺材裡,這高門大戶的棺材,質地是極好的,厚實到能吞沒我的一切抵死掙扎。老夫人垂眸看了我一眼,低眉斂目的菩薩相無波無瀾:“封棺吧。”
我的淚已經流盡了,再擠不出一滴,眼睜睜望著棺蓋合上,遮住了我頭頂的光亮,留給我的是一片黑暗——身下,棺木中兀自躺著一具屍身,倒沒有朽爛的異味,想來是做了防腐,我只嗅到香料的奇異香氣。
幾天前我聽聞張家獨子張玉樓不幸病死,還惋惜了好一陣——他和我差不多一般大,死時還未婚配,我在學堂裡與張玉樓還有過幾面之緣,記憶中他是個帶點病弱、生得很秀氣的男子,用酒字玩飛花令時,他吟了一句:“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我知道那詩的下句卻是極悲慼: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摘自李賀的《苦晝短》)
如今想起,才明白他當時自知命不久矣,心裡的悲涼。
我自然是疼惜他的早逝,但他的家人算出我倆八字相合,竟強行演出這樣一場冥婚的鬧劇,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恨,便是化作厲鬼也要報此深仇……我的手腕被粗麻繩磨破,血液滴落下來,但我還在不停地掙扎著。
黑暗中卻有一雙手撫過來,我想尖叫,但嘴被封住,根本叫不出聲——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怎能那樣的涼。
張玉樓啊張玉樓……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對我,為何將我一生斷送……
像是聽出我心中的想法,一個歉疚的聲音響起,卻分明就是張玉樓的聲音:“祁小姐……我本無意害你,都怪我生前告訴過爹,說我若是病好了,想向你家提親……”
冰冷的手撫上我的手腕,解開了我手上的束縛,那聲音又緩緩道:“我死後知道他們的盤算,心中焦急,卻是動彈不得,無力阻止……他們餵我喝了你的血後,我發現自己能動了……”
“你別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我這就放你出去。”
我取下口中封的東西,心中又是懼怕,又是悲切,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說,他本來要向我家提親……若是他沒有死的話,我應當是願意的——他很有才氣,寫得一手好詩,生得也好看,清貴淡泊,溫潤如玉,可惜卻是天生的多愁多病身。
他唇角總勾起淺笑,唇色淡淡的,眼角生了一顆小痣,平添幾分柔媚。我想起他生前的樣子,漸漸不怕了,反倒覺得棺木外那些人,比鬼還要可怕些。
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響起,棺蓋應聲而開,我聽到外面的人驚懼的叫喊,外頭的光照進來,卻讓我看到了張玉樓此時的樣子——他穿了白色的壽衣,已是瘦得形銷骨立,那雙墨眸卻依舊神采奕奕,全然不像個已逝之人,大抵除了入殮師技術太好,還有飲了我的血的緣故。
撞上我的目光,他不自在地往後縮了縮,避開了我的目光:“……我如今這副樣子,實在是讓祁小姐見笑了。”
我卻被他眼尾的痣吸引了目光去——他可知道他那一點小小的淚痣多麼能引起我的肖想……便是如今的情勢下,他依舊似一幅落無虛筆的畫,我心中鈍痛,對他的死,對我的後知後覺。
略一思量,他卻是徑直站了起來,故意做出面無表情的模樣,倒是有了幾分可怖,靈堂裡的人見此,都驚叫著四處奔逃而去,不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見計劃得逞,他孩子氣地笑起來,把手遞給我,扶我起來——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冷,時刻都在提醒我他同我已是陰陽兩隔。
“快走吧,”他輕聲說,“快走吧……”
我終於開口,嗓子已經嘶啞地不成樣子:“謝謝……那我便走了,就此別過。”
此別,大抵是永別吧。
他點了點頭,面色在白衣映襯下顯得更是沒有一絲血色。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靈堂,心中卻沒有多少喜悅,方才的種種彷彿一場大夢,我心中既不可思議,更多的是悵然若失。
靈堂外月色慘白,落了遍地銀霜,我心裡空落落的,若鈍刀割肉般。
突然,我聽到嗶嗶啵啵的燃燒聲,向後望去,卻見到那形銷骨立的身影立在火中——他故意打翻了燭臺,靈堂中滿是紙紮的物件、布料、紙錢,不一會兒就燒做一團,他兀自站在那裡望著我,見我回頭,遠遠喊到:“快走吧,快離開這裡……”
我狠心回過頭去——那靈堂中燒著的是吃人的禮教,是害我至此的封建餘孽,他……他也是已逝之人,我不該回頭,不該回頭。
我向自由奔去,腹中卻劇痛難忍,喉中泛起腥甜,不一會兒,口中竟吐出鮮血來。
我突然明白了,不由得失聲笑起來,淚水也隨之奪眶而出——原來,那杯合巹酒中是被下了毒的。
是了……他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我。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心中只覺得十足的荒唐。
張玉樓卻從火場裡走出來,聲音慌亂:“祁小姐……煙辭,你怎麼了……”
“酒中有毒……”我輕聲說。
一個冰冷的懷抱擁住我,張玉樓用袖口拭去我唇上的血,顫聲說:“是我害了你……”
我按捺住痛意,也抱住了他,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我心中有滔天的恨,可這恨沒有半分指向你,玉樓,你說你要向我家提親,我心中是歡喜的……”
他的肌膚那樣冷,我貼在他的頸窩上,淚水和血水浸透了那白色壽衣的交領:“也罷,也罷,玉樓,我來陪你走這黃泉路了……”
“不——我不要你陪……”他聲音染上哭音,卻也無力迴天。
月色慘白,清冽的光芒照著人世,亙古不變。身後的靈堂熱烈的燒著,似要把人間醜惡滌盪乾淨。
我輕輕闔上眼簾。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