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萬物復甦。

自然也包括，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靈長目人科人屬物種的林百萬。

“啊——”她站在院子裡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終於！”

“我的冬眠結束了！”

“嗯嗯！”

“恭喜姐姐！”全世界最捧場的五福在他身旁歡呼著。

其他孩子學醫的學廚的學武的學算數的學文的，一大早，用完飯就呼呼啦啦出門了。

只有五福！

林百萬堅定的小尾巴。

“五福，你想不想出去玩？！”林百萬按著他的小腦瓜叉著腰，豪氣指向大門外。

“想！”五福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捧哏的點。

“那咱們就出去吧！”林百萬提起裙子，就要往院子裡走。

“小姐，小姐！”阿紅在身後叫著她。

“怎麼了？”林百萬扭頭問道。

“小姐將披風上的帽子戴上，莫要吹了風。”阿紅跑到她身邊，將她的帽子小心的戴上。

“阿紅和我們一起去吧。”林百萬歪著腦袋看著阿紅。

“我？”

“我就不去了。”阿紅有些害羞。

林百萬挑眉看了五福一眼。

收到訊號的五福，立刻開始他的表演。

“阿紅姐姐，咱們一起去吧,街上可好玩了。”

“我一個人年齡又小，肯定照顧不好姐姐，阿紅姐姐還是跟我們一起吧……”

“阿紅姐姐……”

“阿紅姐姐……”

五福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撒嬌哀求著。

阿紅是個喪夫又喪子，被婆家視為不祥，趕出來的女人。

見到五福這樣撒嬌的小孩，難免會心軟。

“那我……”阿紅看著五福。

五福撅著嘴，阿紅姐姐，阿紅姐姐的叫著。

“那我就一道去。”阿紅靦腆的笑著，將剛剛因為做活而挽起的袖子放下。

“好，那咱們就出發！”林百萬拄著五福，一行三人就這樣朝著門外走去。

“珍珠？”看門人長安。

“珍珠可是要出門？”

“我陪著你一起去吧！？”長安說著便要跟著。

“你跟著我，我這滿府家財遭了賊怎麼辦？”林百萬皺著眉，一臉嚴肅的看著他。

做門房就要有做門房的意識。

“我……”長安也沒想到，這當初留下自己的理由，現如今也成了阻礙自己的理由。

“可是……珍珠……”長安想陪著她，萬一遇見危險，自己也能第一時間保護她。

“走。”林百萬不理會他，帶著她的五福和阿紅出了門。

到底是身子弱了些，拖拖拉拉病了一個冬天，她像是一塊被蟲蛀空的朽木……

竟是走不了多遠。

她靠在阿紅身上喘著氣。

“阿紅啊……咱們就到這玩吧。”

“五福，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林百萬扯著氣聲詢問這兩人。

“姐姐，我們就去那個茶館吧！”五福知道她身體不好，便指著一個最近的小館子說道。

林百萬看了一眼那間裝飾簡單，沒什麼人的茶館，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行三人迅速敲定茶館後，便朝著目標全速前進。

“哈——”林百萬點了一壺茶，又給五福點了一盤漂亮的時令糕點，給阿紅點了一盤瓜子。

三個人就這樣坐在春日的茶館裡打發著時間。

林百萬手肘撐著桌子，託著臉，看著人間的春和人間的人。

五福捏著一塊糕點，一口一口認真的吃著。

阿紅則是剝著瓜子，似是在發呆。

從來不愛安靜的林百萬，在這一刻想著，要是一直這樣過下去，倒也不錯。

她最近在思考記憶和遺忘這件事。

按照自己腦子裡已有的知識，和那裡殘存的關於過去一些模糊的記憶。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

大腦開啟了保護模式，讓她選擇遺忘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事情。

為的是讓她能夠繼續活下去。

你看，到頭來保護自己的還得是自己。

“五福啊……”林百萬看著坐在自己身邊像小倉鼠一樣進食的小孩。

“姐姐……”五福抬頭看著她。

“別吃太多，別把肚子撐壞了。”林百萬一臉擔憂的看著他，這孩子也太能吃了，每天見他不是在吃就是在吃的路上，難不成他上輩子是隻饕餮？

“姐姐，我不撐。”五福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林百萬：……真的嗎？我不信，怎麼可能，你個小孩，胃居然是個永動無底洞？！

“嗯……”

“那也別吃太多，一會兒回家還要吃飯。”林百萬扯了扯他的小臉。

“嗯，好。”五福點了點頭。

阿紅則是笑眯眯的看著兩人互動，手上剝瓜子的速度倒是一點也不慢。

“小姐，吃些瓜子吧。”阿紅將剝好的一小堆瓜子仁，擱在盤子裡，推到林百萬面前。

林百萬：哇哦奧——

“好。”

“阿紅，我吃不多，這些就夠了，你自己磕著吃吧。”林百萬彎著眼睛看著她。

“是。”阿紅捻起瓜子，害羞的低下了頭。

每到這個時候，林百萬就會生出，自己是個鐵T的錯覺。

而嬌羞的阿紅應該是她的夫人。

林百萬收回思緒，繼續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

“阿紅”。林百萬看著外面一個賣花的小姑娘，叫著阿紅。

“小姐。”阿紅應道。

“你去把那一籃花買來，籃子也一併買來。”林百萬抬著下巴，示意她向外看。

“是。”阿紅看清之後，急忙跑出去去買花。

“姐姐喜歡花？”五福小口喝著清茶。

“當然，我這種美人自當配鮮花！”林百萬傲嬌鬼上線。

五福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那賣花姑娘籃子裡嬌豔的鮮花，認真的點了點頭。

“嗯，姐姐說的對！”

林百萬被他認真的樣子逗的哈哈大笑。

“五福！”

“不愧是你！”

五福看著她高興，便自己也高興的笑了起來。

林百萬掏出帕子，擦拭著他吃到嘴邊的糕點渣子。

“買完花，我們回家吧姐姐。”五福乖巧的任她給自己擦著嘴巴。

“為什麼呢？”林百萬將帕子收回來，看著他。

“姐姐要回去休息了。”五福晃著腿道。

“嗯……”林百萬想了想。

“行吧。”

阿紅帶著一籃子春天走了進來，林百萬伸出手去摸籃子裡的花。

不認識，大概是一些春季限定花。

“阿紅，我們回去吧。”林百萬扶著桌子起身，將茶錢放在桌子上，帶著兩人，緩慢的穿過街道，蝸牛一樣朝家裡挪去。

茶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小二，趕來收錢並清理桌子。

他望著遠去的三人，疑惑的摸了摸頭。

這附近什麼時候搬來一個病弱小姐，看這身子，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林百萬將花籃的花又收拾了一下，繫上些絲帶，讓阿紅送到小花房裡。

花和小花。

“姐姐要聽話本嗎？”五福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看著半躺在床上的人。

“你要讀給姐姐聽嗎？”林百萬逗著他。

“當然，四方哥哥教我認了很多字！”五福拍著小胸脯保證。

“那你選一本念給我聽？”林百萬表示很期待。

也不知道五福能讀成什麼樣。

要是非要將讀書的人排名的話……

第一名非小花莫屬，小花讀書的時候，林百萬還能就情節與她展開一些討論。

最後一名，毋庸置疑，是長安。讀的太過於刻板無趣，讀書中還非摻雜著自己別緻的私人感情……簡直是對書的侮辱！

希望五福不要比長安還要……

春天依舊是平靜的，相比與冬天來講，快活的只有林百萬的心情。

她的身體似乎是越來越不樂觀。

她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多，力氣越來越小。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咳咳——”

她房裡除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就是一股濃重的藥味。

林百萬覺得自己已經被醃入味了，要是妖怪吃自己的話，放進鍋裡隨便煮一煮，自己絕對是一鍋上好的藥膳。

“咳咳咳——”

阿紅撐在她身後，喂她喝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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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紅……”林百萬咳的眼角泛紅。

“小姐。”阿紅心疼她。

“你說我到底還能活多久，我覺得我快要咳死了。”林百萬白著一張臉，掀起沉重的眼皮衝她抱怨著。

“小姐能長命百歲！”阿紅堅定的說著。

林百萬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二狗帶著人守在門口，小花依舊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二狗哥，姐姐會死嗎？”五福有些害怕，他從來沒見過姐姐咳成這樣。

“不會。”二狗攥著拳頭說道。

“不要亂說。”四方輕拍著五福的腦袋。

“小花，把你哥哥叫進來。”林百萬安排著。

“阿紅你去……你去……叫長安過來……”

“咳咳咳……”

“是。”阿紅等著小花進來，將小姐扶著躺好，才走出門去。

“小花，出去帶他們吃些東西。”林百萬將人支走。

小花知道她的意思，便走了出去。

房內只剩她和二狗。

“二狗……”林百萬喚者他的名字。

“姐姐……”二狗紅著眼眶。

“二狗……”林百萬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二狗只覺得燭火下，自己的眼前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別哭。”林百萬依舊歪著腦袋俏皮的看著他。

“你是這裡最大的孩子，要堅強，要照顧好大家，知道了嗎？”

“嗯……”二狗哽咽的點了點頭。

“其實，我也忘記當時為什麼要帶你們回來了……你也知道，我的記性實在是不太好……”林百萬自嘲的笑了笑。

“二狗，我會死，你們要好好活著，知道嗎？”

“這裡是這個宅子的房契，你要放好，不要隨便將它拿出來，知道嗎？”林百萬從枕頭下摸出一個荷包，塞到他的手裡。

“姐姐……”二狗眼前模糊的看不清她。

“我不想我死了，你們又流落到街頭，變成沒有家的小乞丐。”

“我沒有什麼親人，沒有什麼朋友，也自是沒孩子……”

“錢對於我來講，都是身外之物了。”

“我與你們有些緣分，就全贈予你們好啦。”林百萬語氣輕鬆的說著。

“你們每年記得要給我燒紙，我可不想變成地府裡的一隻窮鬼，知道了嗎？”

“多扎一些漂亮的東西燒給我，我可是很愛美的！”

“嗯……”二狗用袖子抹著淚道。

“別哭，哭什麼？”林百萬淡定豁達的不像是在安排自己的後事。

“好好生活，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我都……知道……”二狗哽咽著。

林百萬被他哭的頭疼，正好長安來了，她便讓阿紅把他帶了下去。

“長安。”林百萬看著他。

“珍珠……”長安看著她。

“我要死了，長安。”林百萬攤攤手看著他。

“你不會死的，有米老頭在，你不會死的。”長安平靜的說著。

林百萬搖了搖頭。

“別自欺欺人了，我會死的，在不久的將來，也許是下個月，也許是明天……也許……”

“珍珠！”長安打斷她的話。

“吼什麼吼！”林百萬翻了個白眼。

“我沒有……我不是……”長安低著頭，不敢看她。

“如果像你說的，咱倆有這些什麼親密關係，你也應該知道我的身上有多少傷……”

“我會死掉，是一件必然的事情，你沒必要擱這哭喪個臉。”林百萬不滿的看著他。

“我忘掉了很多事情很多人，當然包括你……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相反，我覺得很開心！”

“我大概能猜出來，我身上這麼多傷疤，我之前過的，應該挺刺激的……擺脫了恩怨糾葛，平靜的死在雲漢，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也許有很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做……也許是我怕了，也許是我想逃避……反正都像煙一樣，被我全忘了。”

“這樣挺好，忘了就意味著我死的時候，不會有什麼遺憾，蠻不錯的……”林百萬託著下巴，咂吧著嘴，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長安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珍珠都忘了，他連一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希望……我死了之後，這幫孩子如果有什麼困難，你方便的話，可以稍微幫一幫他們……”林百萬撓著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長安一副天天對不起自己的樣子，那乾脆……

道德綁架……

“好……”長安啞著嗓子不敢看她。

林百萬沒想到他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她眯著眼睛想到：他到底得多對不起我？

“嗯……多謝……”林百萬僵硬道謝。

“我……”

“二狗他們太小，給我辦喪事的話，大概會有些力不從心……”

林百萬不忘安排自己的身後事。

“我，不想裝進棺材被埋在地下！我死了，就一把火給我燒成灰，隨便灑哪裡就行了……”

“至於牌位上，一定要寫‘漂亮的珍珠’……”

“嗯……”長安依舊低著頭。

林百萬覺得自己安排的也差不多了。

“額……那個阿紅，記得將她安排好。”

“嗯……”長安看著她搭在被子上，因病而變得慘白纖細的手腕，眼睛酸澀的難受。

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是丞相府驕傲的五小姐……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