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火融不了一個冬日的冰。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再也無法回頭。
路要一個人淌出來。
誰會在乎是否有人同行?我在路上看到了四季,感受了春風夏蟬秋雨冬雪……我不在乎死亡,我知道我來過。
林百萬放火那一日,她好像是看見了長安……
“嘖……”林百萬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記憶。
無果,遂棄。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在那日之後,她的行動範圍被限制在自己屋內。她拒絕和佟楚景待一屋,拒絕用佟楚景蓋過的被子。
為此鬧了好大一通。
養病的佟楚景被她從床上扯了下來,床上厚實的錦被被她卷吧卷吧扔進了雪地裡。
佟楚景氣的腦袋愈發昏沉,只好讓佟勒抬著轎子將自己送回自己房中。
從此,府裡就多了個傳聞。
說是那位小姐瘋的很,高興的時候跟個正常人沒兩樣,可那發脾氣的時候像吃人的夜叉一樣……
你看那明月樓不是讓她給點了,少爺的頭也被她砸了,府裡好幾個人都死在了她的手裡,殺人不眨眼,可怕的很。
處於輿論中央的林百萬,像往常一樣過著自己的日子。
她有想過把自己的院子也一把火給燒了,只是……燒了萬一要去跟佟楚景住一屋的話……那還不如直接讓她和閻王在地府來一場拳王爭霸賽。
“嘖嘖嘖——”
“害——”
林百萬止不住的感慨。
誰懂啊,我這兩條腿跟白長似的,怎麼就出不去,怎麼就出不去哪?
“啊——”林百萬躺在床上朝著自己的帳子大喊。
“小姐,小姐怎麼了?”小夏從外面跑了進來。
“我沒事……我只是要死了……”林百萬幽幽的看著眼前的帳子。
“小姐,小姐不要嚇奴婢……”小夏顫抖著跑到床邊去檢視她的情況。
“小夏,你能出去嗎?”林百萬問道。
“奴婢要伺候小姐,自是可以進出。”小夏回道,臉上的恐懼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這是我被關的第幾日了?”林百萬問道。
她著實被關的有些分不清時間了。
“回小姐這是第七日了。”小夏小心回話。
“你去告訴你家少爺,就說我要出去,我要去院子裡看花。”林百萬扭頭看著她道。
“這……”小夏有些害怕。
“去吧,就帶這一句話。”林百萬見小夏不說話。
“你不會沒記住吧?”
“記住了,記住了,奴婢記住了。”小夏回神。
“去吧。”林百萬朝她揮手。
“是。”小夏有些遲疑的出去了。
林百萬繼續躺在床上發呆。
小夏緩慢的朝著院外走去,心裡直打鼓,她真的害怕少爺氣急了把小姐給殺了……
她腦子裡浮現那日少爺被小姐趕出去鐵青的臉色,忍不住打個寒顫。
她推開門,守門的侍衛看見是她,便讓開了路。
小夏將門關上,朝著少爺的院子挪去。
待她走遠後,守門的兩名侍衛忍不住八卦起來。
“這小丫頭往日都是風風火火的,今日怎這樣磨蹭,臉色難看的像是去尋死似的……”
“可不是嗎?”另一位侍衛表示認可。
“伺候這樣的母夜叉,可不跟尋死似的。”
說完兩人對視,嘿嘿一笑。
這邊
小夏戰戰兢兢的將林百萬的話轉述給佟楚景。
“她是說了這些?”桌案後的佟楚景問道。
“是。”小夏忍住顫抖。
“下去吧。”佟楚景道。
“是。”完成任務的小夏頓時覺得生活又有了希望。
“長安,長安,聽說你見到珍珠了?!”米老頭裹著棉衣,拐著腿從屋外走進來。
“是。”長安答道。
“還在哪個宅子裡?”米老頭有些八卦的問道。
“是。”長安有些沉默。
“嚯,好傢伙,珍珠說的沒錯,姓佟的小子腦子有問題!”米老頭坐在椅子上道。
“珍珠怎麼樣?可還康健?”珍珠是他一手醫活的,說來說去自己還是最擔心她的身體。
“還好。”長安攥著手裡的劍,腦子裡閃過人群中的短暫一瞥。
“可不康健嗎?那佟小子宅子裡火就是她放的!”六安給米老頭上茶,還不忘說上兩句。
“嚯!”
“不錯不錯,我就說珍珠怎麼可能逆來順受!”米老頭端起茶喝了一口。
“接下來,咱們怎麼辦?”米老頭放下杯子,咂吧咂吧嘴道。
“我要去把小姐救出來,我不想讓小姐待在那裡——”長安低著頭悶悶的說道。
米老頭眯著眼睛擰著嘴看著他,他不對勁。
“誰不想救珍珠出來?”
“長安,既然咱們已經知道小姐在那兒了,救她出來只是時間問題,等時機到了,自然就能把小姐安全救出來……這事兒急不得……”六安說道。
“小姐在裡面會受苦……”長安聲音依舊悶悶的。
自從珍珠離開之後,他沒有睡過一天好覺。閉上眼,眼前全是珍珠倒在血泊裡責怪自己的眼神……
她在怪我嗎?怪我沒去救她?沒能好好保護她?長安的心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烹煮似的,沒有一天能安穩下來。
“小姐受苦還能把房子給人家點了……”六安小聲咕噥著。
長安猛的抬頭,鷹隼一樣銳利的眸子直直盯著他。
無錯書吧六安被他的眼神嚇到,聳了聳肩膀,假裝無視發生移開眼睛。
米老頭摸著自己亂蓬蓬的鬍子,一臉探尋的表情看著長安。
心裡更加篤定的認為:長安不對勁。
“長安……”千塵開口。
“大局為重。”
長安轉頭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繼續沉著頭。
江律回看著桌上壓著紙張的鎮紙。
“米老,你怎麼看?”江律回私心認為這裡最瞭解珍珠的人應該是米老。
“我怎麼看?”米老頭瞪著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
“我坐著看。”米老頭時刻不忘開玩笑。
江律回無奈的看著他,嘆了一口氣。
“嘖——”
米老頭開口道。
“你們也太小看珍珠了,你們以為珍珠是吃不了苦的嬌小姐,還是以為她是沒有腦子的草包?”米老頭摩挲著桌上的杯子。
“她在那裡生活了許多年,一路摸爬滾打活到現在,她弱不了。唯一的弱點就是……她不會武功,她一個人孤立無援逃不出來……或者,她根本沒想逃……”米老頭捋著鬍子分析道。
“她知道我們來了京城,但是她不知道我們在哪?”
“長安,想辦法潛進去,跟珍珠搭上話。”米老頭安排著。
“等我們跟珍珠聯絡上了,就什麼都知道了,何苦在這猜來猜去的……”米老頭撇了撇嘴。
“珍珠不都點了一處房子了,那證明她還行……沒那麼弱。長安不是也見了,她只是點房子,又不是把自己一起燒死在裡邊……”米老頭說的很是直白。
“行了行了,一個兩個的,垮著一張臉,珍珠見到肯定要罵你們晦氣,把她的福氣都嚇走了。”
“該幹嘛幹嘛,千少卿不是還在外頭蹦躂著嗎?你們實在要是閒,趕緊上去給他捅死,我看著他煩!”米老頭翻了一個白眼。
“我走了,我也怕我的福氣被你們嚇走。”米老頭一臉嫌棄的揮了揮手,拐著腿走了。
米老頭離開後,屋內再次陷入安靜。
“長安,想辦法換個身份進去。”江律回安排道。
“是。”長安領命往外走。
“千塵,闖靈閣那批貨……今夜,燒了。”江律回道。
“是。”千塵領命出去。
“六安,你去將那處宅子是尚書府的事捅出去……再將那裡藏著的是多年前丞相府遺孤五小姐林晚秋的事,一併傳出去。”
“做的隱秘一些,不要被人查到。”江律回繼續道。
“是。”六安放下手裡的活計,麻利的去辦差。
“呼——”江律回在空曠的屋裡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為什麼要對珍珠那麼好?不管她不行嗎?
轉念一想,自己大概是存了私心的,他想借著珍珠贖罪,贖他對丞相府一家的罪……
“呵——”他苦笑道,這種日子什麼是個頭。
報仇的路上手上沾著的無辜性命越來越多,這輩子一定會下地獄。
無妨,就算下地獄,也希望能早點去。
林百萬在床上翻到第兩百遍時,她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早就康復的佟楚景走了進來。
“聽說你要看花?”佟楚景進門問道。”
“對。”林百萬盤腿坐在床上,十足一個長著犄角的小魔女的樣子 。
“冬日園子裡沒有花。”佟楚景表情沒有一絲起伏的看著她。
“為什麼?”林百萬故意問道。
“因為花畏寒,早早的就死了。”佟楚景走到桌前坐下。
“奧……”
“所以呢?”
“我也會像花一樣,被關死在這個院子裡嗎?”林百萬歪著腦袋,眯眯眼笑著看著他。
“我不會讓你死。”佟楚景堅定的說道。
“奧……”
“我要出去玩。”林百萬被關的失去了斡旋的耐心。
“你為何要放火燒明月樓?”佟楚景不答反倒問起她另外的問題。
“我告訴你,你就會帶我去城裡玩嗎?”林百萬加了從句來弱化自己的企圖。
“你先說。”佟楚景不理會她的小心思。
“奧……我就是想燒我就燒了……怎麼著,你落魄了,連我燒個樓都燒不起了?”林百萬挑釁。
“……”佟楚景只是看著她,不說話,似是在等待她說出真話。
“真想聽啊?”林百萬轉著眼珠子看向他。
“好吧……”
“那我就告訴你,我討厭那裡。”
“你不是知道我在那裡吃了多少苦,捱了多少打嗎?我燒了他,你應該覺得理所當然,怎麼還能覺得不可思議哪?”林百萬誇張的說道。
“奧!”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
“還有,你給我下藥,我很生氣。”林百萬依舊在笑。
“所以我當場把仇報了,敲了你的腦袋,燒了你的樓。”林百萬說的光明磊落。
“……”佟楚景依舊一臉沉默。
“什麼時候帶我去城裡玩?”林百萬託著臉看著他。
“我要去買很多很多東西;你不會是怕我花你錢,才不讓我出去玩的吧?”
“摳門!”林百萬翻個白眼毫不留情的罵著。
能給佟楚景潑一缸髒水,他就不會只潑一杯。
“呵——”佟楚景被氣笑了,他摳門,他送了那麼多昂貴稀有的珍寶給她,她說我摳門。
“怎麼?我說的不對。”林百萬懶懶的掀起眼皮問道。
“晚晚,有時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才會讓你如此不知輕重……”佟楚景冷著臉道。
“沒有啊?怎麼會哪?你都連帶我出去玩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怎麼算寵愛縱容我哪?”林百萬眨巴著大眼睛無辜的看著他。
“呵——”佟楚景冷笑。
“你為何一定要出門?”他質問著。
“不不不,我不是一定要出門!”
“我只是為了我想自由的出家門和回家門”。林百萬一臉真摯。
佟楚景臉色稍緩。
“你要是讓我自由自在的出門,說不定我還不願意出,這麼冷的天,我肯定樂意貓在溫暖的屋子裡。”林百萬繼續解釋。
“你非嚴格的限制我,不讓我出門。我心裡難受,我就非想要出門。”
“你……”佟楚景擰眉看著她。
“我怎麼?”
“我們一起住了這麼多年,我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林百萬反問。
“你要順著我,我倆現在說不定都三年抱倆了。”
“你非要跟我過不去,非要跟我搞對立……”
“那你是不是有點很過分了。”林百萬一臉坦然。
佟楚景眉擰的更深了。
“我……”他想開口辯解,一時竟不知怎麼說。
“你怎麼?”
“你要娶我,我就要嫁你?”
“你拿出來點誠意好不好?不說其他,我未來的夫君,最起碼得能逗我開心吧?”
“要不然我三天點他一座樓,五天燒他一個屋,半年給他腦袋來一下?”林百萬盤著腿,一臉我就這樣,我不改。
“……”佟楚景不知如何回答,又不願鬆口,只得離開。
“佟公子,別忘了回家告訴你娘你爹,你要娶媳婦啦!”林百萬扯著嗓子在他身後喊道。
佟楚景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在門口。
佟楚景走了,門口的兩個守衛被他一併帶走了。
屋內,
林百萬不理會小夏對於她禁足被解除這件事的喜悅。
揮手將人攆了出去。
是夜,
宅子裡一片寂靜。
這幾日忙著明月樓的事,丫鬟僕從侍衛們都累的不輕。
夜晚自是怠惰了些。
工匠進府修葺屋子,府內竟變得熱鬧起來了,守衛倒鬆懈了下來。
“吱——”門被小心推開的聲音。
黑暗中的林百萬睜開了眼睛,循聲望去。
“誰?”她警覺開口。
黑影頓了一瞬。
“長安。”
林百萬聽見這兩個字只覺得腦袋裡有什麼炸了開來。
“真假?”她激動的坐了起來。
“真的。”長安走到床邊,將臉上的蒙面扯了下來。
“奧!!!”林百萬震驚的捂住了嘴,將沒能叫出來的聲音,吞了下去。
好小子,牛啊,我就知道你不簡單!
林百萬激動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珍……小姐,我帶你出去!”長安反窩住她的手。
林百萬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搖了搖頭。
“為何?”長安不解。
“我在這裡見到了千少卿……”林百萬觀察著屋外的情景,壓著嗓子說道。
“這裡危險,小姐必須跟我走!”說著就要上手將人攬起來。
“閉嘴!”林百萬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要說話,聽我說,回去告訴江律回,我有一個殺千少卿的好機會,讓他配合我。”
“佟楚景和千少卿有合作,才去雲漢找的我們……”林百萬努力組織語言,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他。
“前些日子,他打上門來,兩人關係似是有變,讓江律回沒事多搞搞千少卿……”
“你留下我能找到你們的地方,我想辦法出去聯絡你們!”林百萬看著他的眼睛。
“明白了嗎?”林百萬問道。
長安點了點頭。
林百萬見他點頭,便鬆了手。
“可……”長安想要帶她走,他看到了看到她脖頸上留下的細細的疤痕,不止一處,她在這裡過的一點都不好。
“別廢話,快走,這是什麼可以聊天的地方嗎?”林百萬被氣的有些懵。
“不對!”她撫上自己的腦殼。
“下次你不一定能安穩的進來,你快告訴我,去哪裡可以找到你們?”
“思閣。”長安思索,說出來一個名字。
“嗯?”林百萬真沒有見過世面。
“京城數一數二的珠寶閣。”長安解釋道。
“知道了,快走!”林百萬真的是害怕,這簡直群狼環伺。
“可……”長安還想爭取帶她走。
“閉嘴,別壞事,趕緊去!”林百萬擰著他臉頰上的肉說道。
長安垂下頭,將眼睛裡的淚逼退。
“珍珠……保重……”長安看著她,我一定會將你帶出來,等我!
“你也保重,小心點,奧……替我問米老頭好,讓他給我準備些……”
林百萬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米老頭是說她不會懷孕。只是這一定是百分之百的嗎?
那避孕套都不敢寫百分之百,可是面對長安,她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準備些什麼?”長安以為她身體出了問題,想要檢視。
“避子的藥。”林百萬看著他說道。
長安的手僵在那裡,悲傷一瞬間將他淹沒。
“他……他傷害你……我要去殺了他!”
“站住!”林百萬死死拉住他。
“我……”一滴淚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從他眼裡流下來,砸在林百萬手上。
林百萬拽著他的手抖了一下。
“長安,等這件事結束好嗎?有太多人在等我們……我們都忍一忍……好嗎?”
“可是……他怎麼能傷你哪?”
“珍珠。”長安不再剋制自己,將日思夜想的人擁在懷裡。
“長安,不要自亂陣腳,要堅持到最後,知道嗎?”
“事已至此,我們要走下去。”林百萬安撫他輕拍著他的背。
“好……”長安哽咽。
“快走,這裡危險,去做我交代你的事情。”林百萬道。
“嗯。”長安使勁的抱著她,似乎要將人嵌在自己身體裡。
須臾,長安鬆開她。
“長安,我會活著,你也要活著。”
“嗯。”
“長安,我們會再見面,等我。”
“我等你。”
“我走了,珍珠保重。”長安忍痛告別。
林百萬朝著他點了點頭。
長安消失在屋裡。
林百萬鬆了口氣,躺回床上,希望一切順利,希望長安平安出去。
希望長安——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