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冬,北風呼嘯拍打著窗。
脆弱的窗被折騰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擺爛下線。
林百萬將榻上的小几挪開,將長安移了上去。
“我的娘啊——累死我了。”搬完高個長安,力竭的她額上沁出一層薄汗。
“我就說天冷,這一點一定是沒錯的!”她叉著腰站在榻前短暫歇息著。
“嗯——這俊俏的帥臉可真是受苦了。”林百萬看著榻上緊閉雙眼,臉頰通紅的長安,十分惋惜。
停留片刻之後,她便開始儘量小聲“叮叮咣咣”的在行李堆裡找需要的東西。
首先,長安大概也許是風寒入體,連日奔波操勞,來到這之後實在是撐不住了,所以發熱昏了過去。
其次,其次……
林百萬站在屋內託著下巴思考。
“先給他喝熱水!”
“不對,先找出被褥給她蓋上!”
林百萬不想做沒意義的糾結。
她扒拉著找出一個杯子,先用長安燒好的熱水涮了一下杯子,小心翼翼的倒滿一杯,擱在小几上晾著。
她走到長安身邊,俯身看了看他潮紅的臉,有些開裂的唇。
用伸手探了探他的額溫。
很好,很燙。
她不敢停頓,生怕自己照顧不當,把長安這個俊俏的小夥子燒成一個帥氣的大傻子。
長安躺在榻上,只覺得噴出來的鼻息火熱粘稠,眼皮沉的厲害,無論怎麼努力都睜不開,嗓子彷彿乾的要冒煙。
耳邊有叮叮噹噹的聲音,飄渺著從遠處傳來。
有人走近,一雙清涼細膩的手搭在他的額上,緩解了他的燥熱。
只是一瞬,那雙手便沒有留戀的移開。
長安想讓她留下,卻發不出聲音……
林百萬摸索著掏出之前自己在馬車裡蓋的被褥,將榻上的長安緊緊包住,蓋在身上的披風則被她胡亂團了團墊在了長安腦後,充當臨時枕頭。
她掖了掖被角,將自己的帕子打溼,敷在長安額頭上。
素色單薄的帕子在長安有些深的面板上,顯得有些滑稽。
做完這些,她去摸了摸小几上的杯子,估摸著應該差不多了。
她一手端著杯子,一手將長安的頭抬起……
“嗯——”抬不起。
“長安——長安——”
她輕輕拍著長安的肩膀。
“嗯……”長安微弱的聲音從沙啞的喉嚨中溢位。
“長安,喝水——”林百萬湊到他的臉畔說道。
“喝——水——”長安的聲音粗糲的像是路上被吹起的沙石。
“你能稍微……起來一些嗎?我扶不動你……”林百萬繼續說,她也不清楚長安能不能聽見。
長安掙扎著想要坐起,林百萬順勢將胳膊放到他的脖頸後,給他一個承託的力。
“慢點喝——”她將杯子放到他的嘴邊,小心喂著水,生怕嗆著他。
長安喝完一杯,她又餵了一杯。
盤腿坐在榻上看著他,又給他額間換了幾次帕子,始終不見人醒來。
林百萬說實話——很慌。
“嗯——”她似是很糾結。
無錯書吧“要不給長安喂些藥丸?”
“反正他肯定有受寒的原因,我給他喂顆最基本的治傷寒的藥丸,應該沒問題吧?”
“我不會把長安治死吧?”她看著依舊沉睡的長安,心裡很是糾結。
過了會兒,
“嘖嘖嘖——真是個睡美人啊——”
“戰損美感——”
“真羨慕——”林百萬不忘感嘆造物主捏臉的審美。
林百萬抻著身子,伸手去拿長安額上的帕子,又探了探他的額溫,又試探的摸了摸自己的……
“嗯?好像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壞了,我壞了,我怎麼摸不出來了?”林百萬手心手背反覆在額間探著。
“真是愁人……”
“嗯……”
她想起來幼時母親額頭抵額頭檢查她體溫的方法。
她挪到長安內側,半跪著起身,將腦袋抵到他的腦袋,閉上眼睛,感受兩人體溫的差異。
林百萬內心:我目前是健康的,我的額溫是健康的,和我額溫相似就是健康!健康的體溫就可以使長安遠離被燒壞腦子的命運。
邏輯通順且合理。
“嗯?”林百萬將額頭貼上,默默感悟著。
“我的熱一些?你的熱一些?”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腦門,去進行第二次測量。
長安只覺得腦袋上有什麼貼了上來,頭髮打在他臉上,毛茸茸的,刺的臉上癢癢的。
他掙扎著把眼睛撐開了一道縫。
只見小姐俏麗的臉,在他眼前逐漸放大,停留在與他鼻尖一指相隔的地方。
長安雖不知小姐在做什麼,卻心驚的下意識想側開臉。
“哎呀——”
長安猛的轉頭,撐在他身側的林百萬沒了重心,朝前倒去。
“嗯……”順著長安側臉的方向摔了下去。
唇落在了他的耳畔。
“我的娘——”林百萬嚇的突突往後退。
“我不搞強制愛的!!!我只是單純的欣賞美麗的臉……我不搞性騷擾……救命——”
“我完了——”
林百萬縮在一角,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要是故意的,我……我……我這輩子肯定得吃不上二兩肉!!!”
林百萬瘋狂道歉,也不管那人能不能聽見。
半晌也不見人有動靜,林百萬輕手輕腳的像只老鼠伸頭湊上去看。
長安只覺得耳邊有羽毛撫過,帶著令人陶醉的馨香。
他緊了緊眉頭,睜開了眼睛。
兩人的目光就在這時對視。
剛醒來的長安,眸子很是犀利,本就心虛的林百萬對上更是心裡打鼓。
突然,她意識到。
“嗯?”
“長安!”
“你醒了!!!”
長安的清醒將林百萬心裡的旖旎罪惡暫時消失。
“你要不要喝水?你感覺怎麼樣?”
“你好些沒有?”林百萬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
“我?我怎麼了?”長安撐著頭,啞著嗓子問道。
“你都不知道,你暈倒了,就……突然一下暈倒了,腦袋燙的嚇人,我都要嚇死了!!!”
“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準備給你胡亂用藥了!”
“你醒的剛剛好,來來來,我們分析分析,給你喝點什麼藥比較好……”
長安看著面前嘰嘰喳喳的人。
她低頭在米老頭準備的包袱裡翻找著,頭頂的發不知為何亂蓬蓬的,顯得整個人充滿生機。
“長安?”林百萬抬起頭,擔憂的看著他。
“你不會燒傻了吧?”
“這麼快嗎?”
“不應該吧?”
林百萬心裡一咯噔,連忙傾身過去,去探他的額頭。
細膩冰涼的觸感讓人想要就此沉淪……
“嗯,還行——好像是比最初涼了些。”
“長安,要喝水嗎?”
她蹲在長安的身側,絲毫沒有一個大家小姐的樣子。
她睜著圓圓的眼睛,臉頰肉乎乎的,就這樣歪著腦袋看著他……
長安想,她好像一隻呆頭的小貓。
長安醒後,林百萬心裡踏實多了。
此後幾天,長安便過上了雞飛狗跳的養病生活。
一日,
“砰砰砰——”小院的大門被敲響。
“家裡有人嗎?”
“你家著火啦?”
習武的長安耳力本就比常人靈敏一些,更何況外面的聲音如此大。
他起身下床,披上衣服,走出房門,走進院裡。
只是,
“什麼?著火了?哪裡著火了?”
一臉黢黑的林百萬拿著燒火棍從廚房裡跑了出來。
本就隨意的髮髻上沾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姐?”長安震驚的看著她。
“嗯?”轉過臉來的林百萬看上去更是狼狽。
“有人敲門。”她用燒火棍指著院門道。
“我去開門。”長安咳嗽一聲,朝院門走去。
院門被開啟,一個圓臉的婦人緊張的說道。
“終於開門了。”
“你家著火了,我們老遠就看見冒黑煙了。”
“對對對。”她身旁一個長著酒窩的婦人附和著。
“我家著火了?”林百萬探出頭問道。
“哎呦呦——我就說著火了吧,你看這小臉燻的!”圓臉婦人看著林百萬的臉道。
“啊?不是……我……”林百萬想要解釋。
“你們是新搬來的……小夫妻吧!年輕人面皮薄,我們都知道,只是你家都著火了,還是得趕緊叫街坊四鄰來滅火啊!”圓臉婦人壓根不給林百萬插嘴的機會。
“不是……”林百萬想要說,沒著火,那壓根點不著啊!
熱心腸的鄰居們不等兩人反應,推開門,直接衝了進去。
半晌。
“我說……”圓臉婦人不知怎麼開口。
看了看一臉黑乎乎的林百萬,將目光轉向旁邊乾乾淨淨的長安。
“你媳婦不會做飯燒火……以後這個活還是你做好些……”
她又看了看那拿著燒火棍的白嫩的小手。
“你看你媳婦這個小手,這就是沒做過活的手。這不能嫁給你,就得受苦是不是?這粗活得大老爺們幹!”
“咱們老話說的好,媳婦寵的好,招財又進寶!!!”婦人笑呵呵的說著。
林百萬:這世界上還有人話密到,我鐵嘴無情小木木都插不進去的時候——
風中凌亂的林百萬,有些不知所措。
“是。”長安袖中的手指捻了捻應了婦人的話。
見自己說的話被聽見去了,婦人很是高興,又熱心腸的拉著他們這對年輕“夫妻”講了很多生活常識。
從去哪裡買菜,到去那裡買魚買肉買茶買布……
林百萬被巨大的資訊量砸的暈乎乎的,花掉的臉呆滯的在原地。
“多謝兩位嬸子——”長安送走了兩位熱心腸的婦人。
院門被重新關上。
“嗯——你話挺多的——”林百萬耍著手裡的燒火棍中肯的評價著。
本來以為長安是個鋸葫蘆嘴,現在看來並不是,判斷失誤的林百萬只覺得很累。
“你覺得你身體現在怎麼樣?”林百萬苦著臉問道。
“長安已經好了——”長安略顯蒼白的臉還是有些扎眼。
“嗯——”林百萬評估他說話的可信程度。
“小姐是在……”長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嘖——”
“別叫小姐了,更像私奔的了……”下廚失敗的挫敗感再次湧上心頭,林百萬暴躁的撓了一把頭。
“你好了是吧?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你照顧我吧!”講燒火棍一把塞進長安手裡,林百萬頭也不會的進了屋。
長安見人走進了屋,視線收回到手裡的燒火棍上,咳嗽一聲,去廚房收拾爛攤子。
從鍋底撈出來的溼溼的柴火還在冒著黑煙,鍋臺上撒著米粒兒,鍋裡的米還是生的,案板上灑落著被切的奇形怪狀的菜……
長安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開始著手收拾起來。
回到屋子裡的林百萬只覺得很累很累,很疲勞。
“該死,到底是誰說做飯不累的,累死了我了!”被煙燻的發酸的眼睛難受的不願意睜開。
她甩掉鞋子爬上榻,想要短暫的休息一下。
沒過多久,眼皮開始打架,她順手撈起榻上的被褥,卷在了身上。
“嗯——閉上眼休息吧——”咕噥一聲便睡了過去。
長安收拾完廚房,生火將鍋裡的粥煮上。
再回來時,屋裡安靜的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環顧四周找著小姐。
發現榻上的被褥下埋著一張黑乎乎的小臉。
長安想,她大概是沒有照鏡子,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樣子。這麼愛漂亮髮帶的她,怎麼可能容忍自己的髒兮兮的……
他放輕腳步走到榻邊,低頭看著這張因熟睡而變得乖巧的臉。
他伸手想要替她擦去臉上的髒汙,在手指將要觸碰到她的臉頰時,夢醒一般的收了回去。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情緒變得激烈起來。
“咳咳咳——”他劇烈的咳嗽起來,怕打擾到榻上人的好眠,他步伐凌亂的朝屋外走去。
“長安——”迷迷糊糊間的咳嗽聲將人吵醒。
“小姐——”長安停下腳步,注視著榻上的人。
“你怎麼還在咳嗽?”林百萬省力,閉著眼睛說這話。
“小姐,我無事——”長安折回來,立在床榻不遠處。
“嗯——你快點好吧,我討厭廚房——”林百萬嘟起小嘴,不耐煩的吐槽著,一副嬌憨模樣。
“嗯……”長安只覺得喉間癢的有些難受。
“嗯……”林百萬哼哼幾聲,翻了個身,放任自己再次睡去。
長安站在榻邊,見再無聲響,邊走上前為她蓋好被子,走了出去。
院內空氣寒冷清澈。
長安站在院裡眺望遠處灰白色的天。
不知何時才能啟程?要快些將小姐送到雲漢才好。
長安逐漸恢復健康,林百萬徹底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的天啊!”林百萬圍著鍋裡香噴噴的飯菜急的打圈,口水都要流了出來。
“我的天啊!米老頭說你廚藝好,我還不信……”
“罪過,罪過……”
“長安——”
“你牛!!!”
林百萬像一隻小麻雀跟在長安身後嘰嘰喳喳個不停。
在被長安出色的廚藝折服之後。
她的口頭禪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由最初的“長安——”
變成了“長安,今天吃什麼——”
許是離開了讓她壓抑掙扎的環境,也許是長安廚藝加持。
林百萬蒼白瘦削的臉,在邊疆的冬天裡,變得圓潤起來。
這裡沒有認識她,這裡沒人會窺探她的過去。
她不再是相府五小姐,她不是那個佟公子圈養的美人兒,她不是府裡的小姐……
她只是珍珠,她只是自己。
“長安,長安——又下雪了,我們是不是走不了了?”林百萬看著屋外又飄起的雪。
“嗯——”忙著在爐子上給林百萬烤土豆的長安應了一聲。
“長安,長安——我們明日燉骨頭湯喝,好嗎?”
“長安,長安——雪停了的話,我可以在院子裡堆一隻小狗嗎?”
“長安,長安——圓臉的王嬸子給我們送了自己做的糕點,你快嚐嚐,可好吃了~”
“長安,長安——有老鼠!!!”
“長安,長安,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白鬍子老頭,他住在深山裡,有一日他……”
“長安,長安——我肚子疼……”
“珍珠,少吃一些,你吃的太多了,又窩在榻上容易積食——”長安一臉無奈的看著逐漸變得“放肆”起來的人。
“奧……行吧行吧,這個給你吃吧……”林百萬將手裡烤好的栗子扔給他。
“珍珠要是不舒服,就下來打一套拳吧!”長安接過栗子,勾起嘴角道。
“…………”
“可是我太久沒打,絲毫是……大概是……應該可能是……”林百萬有些心虛,本來當時習武是為了增強體質,後來忙著亂七八糟的事也擱置了下來。
現在在這小鎮上過的太過於輕鬆,竟是將學的東西,全原封不動的還給了長安。
“無妨,我可以指導珍珠,珍珠記得多少就打多少。”為了適應圓臉大嬸和酒窩大嬸給的人設,長安的珍珠叫的是越來越順口了。
林百萬:……你看你多冒昧。
不情不願的下地打了一套拳,林百萬又重新窩在榻上。
“長安,我真的好喜歡這裡——”她枕著胳膊看著斑駁的屋頂滿是感慨。
“在這裡真的好快活啊——”
“嗯。”
“真想永遠留在這裡啊!”
長安眼神溫柔的看向榻上充滿朝氣的小人兒,恍惚間像是看到了幼年偷偷摸他劍的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
那年她見了會武功的千塵,鬧著找父親母親要個一模一樣的。結果,被二小姐揪回去罰寫字。受罰期間,她還不忘偷溜出來,悄咪咪的躲在他每日取餐食的路上。
“你的劍哪?”一個扎著紅色髮帶的小女孩從草叢裡鑽出來,叉著腰像個攔路的劫匪。
長安認出她是五小姐,恭敬的行禮。
“你的劍可以借我摸摸嗎?”小丫頭歪著腦袋,似是要看清他垂下的臉上的表情。
“你怎麼不說話?”她似乎是不理解。
“我摸摸,我不要你的!”她有些著急的解釋自己不是來搶東西的。
“小姐,小姐——”遠處傳來聲音。
小丫頭驚恐的回神,貓著腰 ,鑽回了草叢裡。
“你沒有見過我,知道嗎?”小包子臉變出一個兇巴巴的表情,怕不夠有威懾力,還不忘揮了揮長滿肉窩的小拳頭。
……
回憶重合,讓人總有無盡感傷。
我想留在這裡。
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