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像往年一樣如期而至,寒冷凜冽蕭瑟彷彿是這個季節獨有的代名詞。
林百萬託著腮,窩在米老頭的藥材房隔壁的小屋子裡烤火。
“真冷啊……”她打了個哈欠,伸了伸縮久了變得僵硬的肩膀。
“冷到你了?”米老頭從醫書中短暫抽離,罵她一句。
“我這不是感慨嘛~”林百萬伸手去夠爐邊烤的噴噴香的紅薯。
“老頭,吃不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藥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利索!”米老頭翻著白眼陰陽她。
“嘖——那能一樣嗎?”林百萬試探性的拿手去捏爐上那個看似熟了的紅薯。
“以後手燙壞了,我可不給你藥……”米老頭見她一副貪吃的樣子,放下手,揣著手,倚著椅背,撇嘴看著她,十足老頑童的模樣。
“嘖——小氣了是不是……”
“我們倆是什麼關係,嗯?我死了,你得給我每年燒錢,你死了我得給你摔盆的關係……”林百萬覺得有些燙手,四下看著,試圖找出一件趁手的物件,幫助她迅速安全的吃到噴香的紅薯。
“你你你——死丫頭——你咒我死是不是!?”米老頭氣的蓬鬆的頭髮超級加倍爆炸……
林百萬瞅著他的腦袋,心裡暗想:這腦袋瓜怎麼這麼神奇,一定是magic啊magic。
完犢子,我怎麼腦子裡老是有這些奇怪的東西,我不會是腦子也病了吧……
想到這裡,她伸手拍了拍自己鋥亮的大腦瓜。
“頭疼?”米老頭見她竟然沒和自己吵起來,反倒是拍自己的腦袋,心裡不免緊張起來。
“啊……不疼不疼……”林百萬嘿嘿一笑。
“你可別諱疾忌醫,你看你身上的病這麼多,再多加一個,也無妨,老頭我治的過來!”米老頭生怕她隱藏自己的身體狀況,連忙寬慰。
“那看來……應該是你給我燒錢在前……”林百萬混不吝的說著。
“你你你你——你年紀輕輕咒著自己死!”
“你瘋球了?”
“逆子!”
“人不是貓,人只有一條命,死了可就沒了,全完了!”米老頭攤著手,勸慰道。
“貓也只有一條命——我們要保護小動物——”她幽幽的開口。
林百萬最終用自己乾淨的素色帕子墊著手,拿起了烤的黑乎乎的紅薯。
“不要犟嘴!”米老頭拐過來,拿著書給了她一下。
“別打頭啊!會變傻!”林百萬舉著紅薯的手不敢亂動,生怕好不容易烤好的紅薯一心想擁抱大地。
“哼——”米老頭放下書,坐在旁邊烤火。
林百萬偷偷瞟了他一眼,像小老鼠似的,庫庫索索的用小爪子剝著紅薯片。
被烤黑的殼子去除之後,香味便在溫暖的屋內彌散開來。
米老頭吸了吸鼻子。
“來來來,不氣,不氣,這個給你吃——”林百萬瞄著米老頭的臉,將剝好的紅薯連著帕子一起遞了過去。
“算你孝順——”米老頭昂著高貴的爆炸頭,傲嬌的接過她手裡的紅薯。
“是是是,對對對——”林百萬笑著繼續翻著剩下的紅薯。
門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潔白無瑕的顏色從空中落下,似是要掩埋這世界所有的骯髒邪惡。
屋外北風捲著雪花打著璇的往人身上撲,似是要把人活生生吞掉。
每年這個時候,林百萬總是覺得心裡的像是有一頭黑暗的巨獸叫囂著要把她整個人吞噬。
“害……”
“又是一年……又是一年吶……”
米老頭啃著紅薯,白花花的鬍子被染上了黑灰,嘴角手上都是,顯得十分搞笑。
“年紀輕輕倒是傷懷起來了……”
“只是,如今識得愁滋味罷了……”林百萬懶懶的盤腿坐在椅子裡,側目看著外面的雪花,呆呆的不知在想什麼。
米老頭作為大夫,自是知道她糟糕的身體。
吹不得風受不了涼的,傷疤猙獰的佈滿年輕的身體。
“老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小時候,那冬天的時候咱可是沒在怕的。”
“我就嗚嗚嗚的使勁在雪地裡跑,跑一天都不會傷風。”林百萬眼神柔和的像有一汪清泉,像是在回憶往昔的美好,又像是在出神。
“我恨不得把府裡全堆滿我做的雪娃娃……”
“我總是早上起來,邊央著我的丫鬟小桃,小桃我給你說過吧,就是桃子那個桃……我早起吃完早食,就開始在我自己的院子裡堆……堆完了就去我二姐的院子裡堆,再去我三哥我大哥,我父親母親的院裡……”
“咯吱咯吱——”似是有人踏雪而來。
“噠——”門簾被掀開,披著披風的男子走了進來,連帶著將冷冽的夾雜著雪的寒風帶了進來。
林百萬無意識注意充分發揮作用,懵懵的看向門口,眼裡的柔和,嘴角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消散。
“我有事找你——”江律回將身上的披風被跟在身後的千塵取了下來。
“我先走了——”林百萬看見來人,揚起的嘴角僵住,活潑靈動的眸子被冷漠取代。
“站住——”江律回拉回要衝向屋外風雪裡的少女。
“幹什麼?”林百萬皺著眉,使勁想要掙脫。
“我找你有事。”江律回握著的手不肯鬆開。
“我不想和你說話。”林百萬所有的壞脾氣,在這一刻像被開啟的潘多拉魔盒一樣,瘋狂外洩。
“哎呀呀呀——”嚥下最後一口紅薯的米老頭頂著有些古怪的鬍子,無奈又熟練的起來勸架。
“有話好好說,不要吵架,更不要打架!”充分總結經驗的米老頭作為和平使者的角色,調解著比屋外還冷的氛圍。
“別拉這麼緊,我們珍珠是女孩,十六七歲的大女孩了,男女授受不親,你可不能這麼拉著她。”米老頭伸手將林百萬的手腕從江律回手裡解救出來。
“你看看,你拽這麼緊幹嘛,珍珠手腕上的疤都給扯紅了——”米老頭狠狠斜了不肯鬆手的江律回。
聽到腕上的疤,江律回只覺得手心像是被燒紅的木炭灼傷似的,驀地鬆開了手。
林百萬見禁制一解,一股腦要往外衝。
“哎!”結果就是被米老頭硬生生的掐著穴位給扯了回來。
“你——”林百萬只覺得手上痠痛的厲害,氣惱的看著米老頭。
“我怎麼告訴你的,不要衝動,衝動是魔鬼,嗯?”
“咱們先聽聽他要說啥……”
“怎麼著你們也算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不是?”米老頭的坦誠,讓屋內的兩位當事人顯得格外……難受。
“昂!”林百萬甩開老頭的手,坐回屋子裡。
“有事快說!”林百萬抱著胳膊,彆著頭不去看站在屋內的江律回。
江律回看著臉色陰鬱不耐煩的少女,剛剛進屋時看到的生動活潑的她好像是幻象。
他斂了斂心神,抖了抖袍子上化成水的雪,撿了一把離她不近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要進京了。”江律回看著面前燒的熱氣騰騰的爐子說道。
“所以……”林百萬扭過頭,一如既往的戲謔的看著他。
“所以我要把你送走。”江律回迎著她的視線道。
“我不進京?”說完這話林百萬恨不得一錘子敲暈自己,京城有不少人見過自己的臉,就算是這些年長大了一些,容貌有些許改變……但是抵不過有心人細看。
“送到哪裡去?”她不等江律回說話,連忙改口。
“雲漢。”江律回很是簡短的回覆著。
林百萬有時候就在想,這個人明明和自己沒有什麼交流慾望,為何一次一次的來著自己?
難道是在偷師我的論罵人的一千零一句,或者是在實踐裡總結我的罵人時的肢體語言?
看不透看不透……
“為何?”林百萬乾脆學著他說話。
“雲漢是邊城,對於你現在的處境來講,最是安全。”江律回手指捏著袍子的一角,輕輕攆著。
“你去京城做什麼?”林百萬翹著二郎腿問道。
米老頭見她蹺二郎腿眼睛都瞪大了。
她怎麼跟個二流子似的,沒眼看沒眼看。
江律回看著隨著她翹腿而晃盪的裙襬,抬眼道:“有訊息,他在京城。”
“你去殺他?”林百萬歪著腦袋,看向他。
“也許是。”江律回看著視線被她脖頸後的一道長長的疤引走視線。
“奧~”林百萬一臉瞭然。
“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畢竟他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報仇這件事,我總得出點力不是嗎?”
“不必,你保重好身體。”江律回將視線從脖頸上的傷疤處收回,淡淡的說道。
“死不了,不用在意。”林百萬聳聳肩,滿不在乎的樣子。
“活著才能親眼看著大仇得報,不是嗎?”江律回緊了緊蓋在袖子下的手反問。
“嗯——”林百萬懶得和他掰扯死活這件事。
不是她厭世悲觀,而是這件事根本沒有任何討論的必要。
她這個身子閻王要她三更死,她根本活不到天明好吧……拒絕開始這樣無意義話題的林百萬選擇了模稜兩可又萬能的答案“嗯”。
“什麼時候出發?”林百萬引開話題。
“雪停了。”江律回看著外面陰沉沉的天道。
“我也是?”林百萬指著自己問道。
“是。”
“我自己去?”林百萬突然想到這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長安和你一起去。”
“米老頭哪?”
“米老,要和我一起進京。”
林百萬有些痛苦的撓了撓自己的頭髮。
“所以……我和長安,我們兩個人,去雲漢,俊男美女,正值青春的兩個人?然後米老頭要跟你一起走?”
“不好嗎?”江律回望著被她揉出來的同款米老頭髮型道。
“……”林百萬抵了抵腮幫子,沒有說話。
“你不是喜歡長安?”米老頭在旁邊碰了碰她的胳膊。
無錯書吧“這多好的機會!?”
林百萬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我都已經解釋過了,怎麼你的記憶是消失了?”
“這不是我老頭也想讓你體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嗎?”米老頭一副我都是為你好,我有什麼錯的樣子。
“……救命,你瘋了……”林百萬不理他。
“我們某種程度上算是盟友,奧……雖然我也沒有什麼用,可能還是個拖累……”林百萬繼續和坐的很是板正的江律回討論著生死大事。
“你不是拖累!”江律回利聲打斷。
林百萬內心:這哥怎麼神經兮兮的,一陣一陣的。
“嗯……都行……”
“我們是盟友,不共享一下復仇計劃嗎?你就不怕我甩開長安自己跑去京城?”林百萬開始忽悠。
“你不會。”江律回很是篤定。
“為何?”林百萬我自己都不確定我自己 ,你這就誇張了。
“佟楚景回京了。”江律回看著她。
“咯噔——”林百萬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人憑空揪了起來。
鈍痛感讓她覺得噁心,她強忍住不適,將顫抖的手縮回袖子裡掩飾著,額間滲出的汗卻無法隱藏。
她只覺得胃裡在翻騰個不停。
“奧,是嗎?你就能篤定我一定怕他?”林百萬白著一張小臉微顫著問道。
江律回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怕被人發現自己的不適,她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
“沒有異議,那就這樣,這幾日收拾好,天晴出發。長安同你去雲漢。”江律回站起身要走。
“我去雲漢做什麼?”林百萬站起來,手扶著椅子撐著自己顫抖的身軀。
“長安會告訴你。”
江律回披上千塵遞來的披風,徑直離開。
“咣噹——”林百萬脫力的坐會椅子裡,握著扶手的手顫抖個不停。
“珍珠,珍珠——”米老頭連忙檢視。
“珍珠,回神!”見人不理他,米老頭拐著腿取來銀針就要扎。
“米老頭——”林百萬的聲音啞了起來。
“我是不是很沒用?”
米老頭扎針的手停了下來。
“你已經很厲害了。”米老頭伸出另一隻手,溫柔的撫了撫她撓亂的頭髮。
“我為什麼這麼不中用,都要過去三年了……”林百萬紅著眼去看外面的雪。
“都快過了三年了,我怎麼……還記得那一晚上蓋在我身上的雪,真的好冷……”說著她打了個寒顫。
“我怎麼就忘不掉呢?”
“我真的很沒用……我甚至……甚至都沒有能力去報仇……”眼淚從她的眼睛中大顆大顆的滾下來,砸在她的衣衫上。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我這麼沒用?”
“我甚至……都不知道該去怪誰?”
林百萬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鮮少在沒有喝醉的時候痛哭起來。
似是聽見有細碎的哭聲傳出,江律回停住腳步,往剛剛出來的屋子裡望了一眼。
最終抬起腳,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
雪還在繼續下著,怒號的北風捲走她的哭聲,嚼碎了吹散在寒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