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獄是黑暗沼澤,心懷憤怒和被嫉妒心吞噬的罪人都會陷入這沼澤,快要淹死時又會升起一些能夠呼吸,剛有了一些生的希望後,立刻繼續沉淪下去。黑暗沼澤並不是一池泥漿,周圍是一片魆黑的森林,陰風陣陣,不寧地作響,釋羅狄迦沒見過這種樹木,高大參天,狀如鬼魅的影影綽綽。
森林中遍佈著大大小小的黑暗沼澤,有些撲騰著沉悶的泥漿湧動之聲,有些則難以發覺,被樹影掩蓋了。此時一輪血月已經高懸於遠處黑色山脈的縫隙間,預示著留給亡靈們掙扎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從那片森林的盡頭傳來一陣歌聲,委婉,哀愁,如泣如訴地喃喃吟唱著什麼。周圍又黑又冷,這一曲傾訴衷腸,使得人不自覺地被這歌聲感染。
“我想去彼岸,
想去彼岸啊,
對這裡並不留戀,
彼岸有風聲,
彼岸有花開,
我見過那景色萬千,
不幸源於希望,
它把我從寂靜中喚醒,
又讓我萬箭穿心,
痛苦的心靈啊,
摧毀人心的被稱作命運,
讓我去彼岸吧。”
釋羅狄迦痴痴地聽著這歌聲,整個人被吸引了過去,剎迦拉住她,停下腳步,等待著那歌聲的吟唱者由遠處飄然至兩人身前的大樹後。
“新作的歌麼?”
剎迦向樹影后的搖曳發問。
“嗯,畢竟是終曲了,悽婉一些更合適。”
搖曳的樹影后的迴音是那唱歌女子的聲音。
“非常動人,和之前的曲子不太一樣,少了許多心結。”
“覺得自己好傻,死了之後都還時時刻刻想著他,愛他,恨他,糾纏不斷,我的怨念太深了吧。”
那女人自嘲似的輕聲笑了,
“剎迦大人,女人一旦真心愛上誰了,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男人為什麼不一樣呢?愛過我了怎麼能再去愛上別人呢?我就是想不通這些。”
“人有一心一意的,就有三心二意的,不是你的錯,男人女人都是如此。”
“道理我都懂,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罷了;剎迦大人有朝一日若是愛上誰,必定是一心一意的吧。”
這女子嘆了口氣,樹影后有影影綽綽的搖擺。
“伊莉雅,前塵往事已了,你若想從此別過,我盡力而為。”剎迦道。
那女子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道:
“剎迦大人,我改變心意了。我想,向你求一個再入人道輪迴可否?”
“怎麼突然改變心意了?”
剎迦有些疑惑地問伊莉雅,
“本以為你累了想離開。”
“我看著剎迦大人和釋羅狄迦大人站在那裡的樣子,一瞬間,恍如看見曾經的我和他一樣,我們曾有過美好的時候啊,那個時候非常幸福,我想再看一次那白木蘭盛開的樣子。”
伊莉雅笑了,對釋羅狄迦道:
“釋羅狄迦大人,你還太年輕,不知道人生五味雜陳,千般辛苦,總有愛別離,求不得,怨長久,免不了的。為了一瞬間的幸福,看見那心裡的幻影,什麼都是值得的。”
“伊莉雅,希望你得償所願。”
剎迦和釋羅狄迦同時祝禱。
第六獄是煉魂獄,連線著弗萊格桑河,也叫火河,是叛徒,叛國者,背叛恩人的亡魂所棲息之所,終日受火河之焰灼燒全身。
正像剎迦早些時候說的那樣,還沒接近這煉獄就感覺到了蒸騰的熱氣。
剎迦說:
“沒想到是他,算算也差不多時間了。”
“是誰?”
“西澤爾·波爾金,你應該聽過吧。”
“那個羅馬教廷的叛徒麼?毒藥伯爵西澤爾?”
釋羅狄迦使勁搜刮腦袋裡歷史課的內容,絕不能讓剎迦覺得她不學無術啊。
大名鼎鼎的叛國將軍-西澤爾·波爾金,羅馬教廷亞歷山大教宗的私生子,為了統一義大利,背叛了羅馬教廷的男人麼,歷史書裡的西澤爾殘忍冷血,毒死了中樞主教和拿波里國王,湮滅了義大利大部分國土,連年戰事屍橫遍野。
“嗯,他非常明白他那顯赫的身份完全是仰仗他的父皇得來,一旦羅馬教宗去世,所有的一切,神聖的光環,尊貴的地位,眾人的簇擁,將會如煙消雲散般化為泡影,到時他將一無所有。他有十分清醒的覺悟,他早就為自己選擇好了將來要走的道路,哪怕是通向地獄之路。即使前方是成堆的屍山,他也會跨越過去,看看那盡頭會是什麼。”
正講著,一個目光冷峻的黑髮男人穿過洶湧烈焰出現在眼前,西澤爾·波爾金並未化身惡魔,以本人原來的樣子出現在剎迦和釋羅狄迦面前,黑色的鎧甲和紅色公牛家徽的華麗披風。
“嚇死我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擎晃來找我了。”
釋羅狄迦一驚,差點要往剎迦身後躲藏,這西澤爾身型樣貌竟有三分神似擎晃,走近些才知道不是。
“西澤爾,你終於來了。”
剎迦對此人很客氣,彷彿故交重逢一般。
“剎迦大人,再見已經五百多年了,一切安好?”
西澤爾是羅馬貴族出生,一派王者風範,雖然是有求於剎迦,但語氣並不卑躬屈膝。
“皆好,算算時間,你在煉獄的日子也差不多到期了,我來送你,你有什麼要求,我盡力便是。”
“琉克西亞還好嗎?”
西澤爾問道。
剎迦掐指一算,嘆了口氣,對西澤爾說:
“琉克西亞已經輪迴六世,皆是修羅道,為了你她真是受盡苦難了。”
“我對不起琉克西亞,凡是與她扯不清道不明的男人,屍體總會在臺伯河浮起來。我喜歡自己的妹妹,有什麼不對麼?我跟她說過,等我統一了義大利,我就去找她。我要去找她,無論哪一道輪迴,她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西澤爾聽了此話,面色煞白,怔怔地說道,卻十分堅定。
“琉克西亞日日為你祈禱,希望能為你贖些罪孽,死前發願,生生世世願替你頂罪。”
“即使是暗透了的人,也渴望著天上的光明啊!而她是我心中僅存的光芒了。”
西澤爾慘然一笑。
剎迦有些動容:
“我讓你們再入人間道,相遇一回吧。”
只見剎迦割破一指,幾滴鮮血灑向空中,冥界的天空落下一陣細雨,西澤爾周身圍繞的烈焰被這陣細雨熄滅了,他的身影也消失在雨中,最後他說了句:
“謝謝你。”
釋羅狄迦目送著雨過煙滅的西澤爾,問剎迦:
“琉克希亞是他妹妹麼?怎麼聽著像是他的情人?為什麼她要如此折損自己,為他贖罪?”
剎迦反問道:
“你的歷史老師沒說起過琉克希亞麼?”
“瓦萊洛來之前,德普洛給我找的那些歷史老師一個比一個還要老古董,講的東西枯燥無味,要不是主君指派一定要讀的書,我都懶得聽那些古代羅馬史。都是什麼年代,發生了哪些戰役,從來不會告訴我些傳聞軼事。”
釋羅狄迦埋怨起來,
“羅馬教廷承接著聖域的名號來命名這些中樞,我聽了腦子都亂了。”
“琉克希亞是西澤爾的親妹妹,據說他深愛著自己的親生妹妹,為了政治目的,讓自己的妹妹琉克希亞嫁了三次,每次都是政治聯姻,前兩次妹妹的丈夫也都被西澤爾暗殺或斬殺了,琉克希亞無怨無悔地服從兄長的安排,在西澤爾戰死後,將他的頭顱帶回了佛羅倫薩,從此踏入修道院,日日為他祈禱;差不多就是這樣。”
剎迦耐心的解釋了這段往事給釋羅狄迦聽。
“就像伊莉亞說的,人一旦真心愛上誰了,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麼?”
釋羅狄迦望著剎迦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