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斂早年間被關在密室裡折辱,身體對於藥物有了抵抗性。
因此在中了沈翩翩的毒之後,並沒有立即死去,至今仍被魏潛關押在丹州衙門的大牢內。
撕下那張人皮,等同於撕下了宋斂的尊嚴。
如今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像在火海煉獄中煎熬。
……
有衙門和駐軍的參與,東境戰後重建很順利。
魏潛準備擇日率領天戟軍,帶著妻兒返回盛京覆命。
離開之前,魏潛特地詢問沈翩翩的意見,“宋斂還在大牢內,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沈翩翩一時沉默。
其實回顧宋斂這一生,他會變成今日是有緣由的。
甚至於,他如今自私利已的性格,完全由早年的經歷所造就。
單從這一點上,沒人能苛責他。
可怪就怪,他的仇恨使錯了方向。
沈家對他恩同再造,大難當頭時,他想求生想自保是人之本能,萬不該親手把恩人的女兒給賣了。
沈翩翩不清楚宋斂後來口口聲聲說的愛她到底有幾分重量。
但這件事讓她徹底明白了,就算沒有魏潛,她和宋斂也註定走不到一起。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大概便是如此。
搖搖頭,沈翩翩說:“雖然還活著,但他到底是中了我的毒,用不了多久就會殞命的,我不想再見他了。夫君,回家吧。”
出城這一日,丹州城大牢那邊有個差役騎著快馬來報,說獄中那位自盡了,死前請定北王妃幫忙給他的姐姐傳個話。
沈翩翩開啟車簾,看向差役,“什麼話?”
差役道:“他說他已經沒辦法走回頭路了,希望姐姐替他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可能,代他去見母親一面。”
“好。”
——
回到盛京,已是盛夏時節。
小國舅尋了個時機,私底下見的沈翩翩,告訴他血衣衛沒了,皇上親手處置的。
突如其來的訊息,讓沈翩翩險些緩不過神來。
好久之後,她才低聲問小國舅,“為什麼……不想辦法?”
這個結果,根本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明明以血衣衛的能力,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除非……是他們自願。
“這是他們的使命。”
小國舅說:“以血衣衛八十六條命,換顧家入朝,換陛下高枕無憂。”
小國舅曾經在蕭允申跟前提起過,他之所以能找到前朝餘孽,是顧家提供的線索。
是以在處理完血衣衛之後,顧家便得到了封賞。
二舅舅顧簡直接被封為護國公,任職兵部。
低調蟄伏多年的顧家徹底改換門楣,踏足朝堂,換了個方式繼續守護。
小國舅意味深長地看了沈翩翩一眼,“前朝餘孽已除,真相當隨血衣衛長埋於地下,還望王妃守口如瓶。”
這是讓她不要告訴蕭允申的意思。
自然是不能說的。
蕭允申年幼,心智還不成熟,若是猛然得知這樣的真相,對他將來的成長弊大於利。
沈翩翩心裡明白,若是能說,顧家又何至於花費那麼多年大費周章,還搭上了顧書黎的一條命。
與前朝有關的點滴,的確該隨著血衣衛的死而走向終結。
——
兒媳婦此去東境安然無恙回來,還生了一對龍鳳胎,魏夫人和魏老爺高興壞了,各種補品金銀細軟,一股腦地往沈翩翩院裡送。
當老夫人問及滿月宴何時補辦時,沈翩翩想了想,說孩子都半歲多了,如今才辦滿月宴為時已晚,索性免了,後面等週歲宴好好補償兩個孩子便是。
“安然、無恙……這名兒取得好。”老夫人誇讚完孫子,又看向沈翩翩,“孫媳婦兒,我已經派人去江南接你父親來與你相聚了,除此之外,你可還有別的心願?”
心願沈翩翩倒是有一個,只是不能說。
她想去生父、昭鴻太子趙祁的墳墓前祭奠一番。
儘管她不記得生父的模樣,也並非生父撫養長大,但歷經這麼多事,犧牲了這麼多人過後,沈翩翩逐漸理解了父親臨終前想要光復前朝的遺願。
其實父親並不在意江山姓誰。
只是相比蕭氏的昏庸,趙氏一族犧牲小我換天下安樂的風骨,更適合坐在那個位置。
收回思緒,沈翩翩回答老夫人的話,說別的心願沒有,只是希望老夫人和婆母能夠出面主持,多邀請些京中貴女,幫兄長沈時聿舉辦一場相看宴。
沈時聿早就到了適婚年齡,只是諸事繁雜,一直耽誤至今。
給他娶個合心意的夫人,也是淳懿太后臨終前的遺願。
兒媳婦能把她親哥哥的終身大事託付給自已,說明是極度信任自已,魏夫人心中高興,欣然應下了。
沈時聿本人對於相看的事沒有異議。
他之前一直不肯議親,是想著自已還未走入仕途,滿心撲在書院裡,壓根沒那心思。
如今蕭景同已死,東境戰亂被平定,一切塵埃落定,是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沈翩翩見過兄長,從帝師府回來時,意外看到了趙廷夫妻。
沈翩翩恍神的工夫,那二人已經上前來行禮。
沈翩翩望著姚芳語已然恢復的氣色,猜到蕭景同畏罪潛逃後,是小國舅救了她。
“世子夫人近來可安好?”沈翩翩笑著問了一句。
姚芳語抬起頭,眼眶有些紅,滿目感激,“救我的人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我能猜到,此事必定是王妃授意,王妃的大恩大德,芳語沒齒難忘。”
沈翩翩點點頭,“人沒事就好。”
又問趙廷,“世子夫人‘失蹤’這麼久,你家裡人可有非議?”
趙廷搖搖頭,“不管對內對外,我都是一個說辭,語兒回蜀地孃家小住了,趙家門庭小,沒多少人關注,因而此事並未引起多大的非議。”
沈翩翩嗯了聲,饒有深意地說:“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往後不必再提心吊膽的,好好過日子吧。”
聽出沈翩翩的言外之意是蕭景同已經被處置了,趙廷夫妻二人對看一眼,再次朝沈翩翩投來感激的眼神。
——
次日,駱瑤又來了王府。
看到沈翩翩跟前已經會坐的兩個寶寶,駱瑤不禁露出豔羨的神色。
口中呢喃道:“當初我若是沒有鬼迷心竅一心吊在宋斂身上,或許我的孩子也這般大了。”
她出身世家,容貌不俗,從小念詩文,學禮儀。
憑她的家世和學識,原本能嫁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
可偏偏她太傲,不顧父親的勸阻一心撞南牆,最後撞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沈翩翩猜到駱瑤的來意,讓人給她倒了一盞冰鎮過的酸梅湯,說道:“若你所求不是飛黃騰達,僅是覓得良婿相夫教子,倒也不難。”
駱瑤聞言,心緒一下激動起來,“真的嗎?”
沈翩翩頷首,“你幫了我不少忙,我說到做到,履行承諾,為你脫奴籍的事已經在安排了,回去等訊息吧。”
駱瑤當即落下淚來,“沒想到在我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救我出苦海的人竟然是你。”
沈翩翩有過同樣的遭遇,能理解駱瑤此時此刻的心情,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給駱瑤遞了塊帕子。
駱瑤大概是話說到了傷心處,掩著帕子哭了一盞茶的工夫,把家道中落以來自已所受的屈辱好好釋放了一番。
最後跟沈翩翩說,還有一個人想見她。
“是上官韻吧?”這個名義上已經“死了”的人。
駱瑤有些摸不準沈翩翩的態度,試探著問:“王妃可要見?”
“讓她來吧。”
這一面過後,興許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宋斂臨終前請她捎的話,她還沒來得及說。
……
上官韻是個不能存在的人,是以白天不敢出現在定北王府,到了晚上才摸黑來見的沈翩翩。
沈翩翩也猜出了她的來意,“你想問蕭景同?”
上官韻訝異地張了張嘴,隨後又洩了氣地垂下頭去,說不清此時此刻的心裡到底是何滋味兒。
她被蕭景同傷得粉身碎骨,重活一次,本該灑脫些。
可猛然得知蕭景同的死訊,一顆心又好像被牽扯著,想從旁人口中打探關於他哪怕一星半點的訊息。
沈翩翩一眼看透上官韻的心思,淡笑了笑,“他死了,死前沒有提起過你。”
像是內心廣袤荒蕪中僅剩的最後一棵苗芽被掐斷,上官韻強行擠出一絲笑容,“我知道。”
沈翩翩看得出,上官韻嘴上說著對蕭景同恨之入骨,但得知蕭景同真的死了,上官韻的情緒還是會有起伏。
她想了下,還是如實相告,“你可能有所不知,此次東境戰亂的主謀,正是蕭景同,他策劃了一切,包括東啟太子突然開戰。因為,東啟太子燕衡,正是你那位本該死在火海里的親弟弟,上官寂。”
在上官韻近乎呆滯的目光中,沈翩翩繼續說:“可惜他們的奸計沒能得逞,蕭景同死了,上官寂也死了,死前託我轉告你,替他好好活下去,若是有可能,代他去見你們的母親一面。”
沈翩翩提及蕭景同的死訊時,上官韻沒哭,提及宋斂時也沒哭,唯獨在聽到“母親”二字後,上官韻才終於繃不住潸然淚下。
和親公主“上官韻”已經不存在了,大盛早已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如今唯一的去處,只有母親那裡。
弟弟不是想讓她代他去看母親,而是希望她回到母親身邊好好活下去。
——
魏嘉寧在東境表現優異,入宮領賞時,拒絕了所有金銀細軟,特地向蕭允申提出,想去漠北歷練。
魏家的情況,蕭允申多少知道一些,魏老爺和魏夫人一直是不同意魏嘉寧從軍的。
此次東境平亂,也不知為何她就突然摻和了進去,還立下功勞。
但魏嘉寧不是軍中之人,無法給她晉升,只能賞賜。
蕭允申沒想到魏嘉寧會拒絕賞賜,提出想要去漠北,他將目光轉向魏潛。
魏潛道:“微臣曾許諾過,倘若嘉寧找到了從軍的意義,便允她去漠北,但此事,還需稟明陛下。”
蕭允申點點頭,“魏姑娘可是大功臣,她既有求,朕必應。”
事後該給魏嘉寧的賞賜,還是給到位了。
等了多年終於等到這個機會,魏嘉寧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跟爹孃和祖母說了。
魏老爺和魏夫人在魏嘉寧去東境期間已經在給女兒準備嫁妝了。
原本想著等她平安歸來就給她議親的,沒想到,女兒最終還是選擇了從軍。
夫妻二人對看一眼,心知攔不住女兒的遠大志向,只能無奈點了頭。
——
沈翩翩挑了個日子,藉口說去舅舅家,到了護國公府後單獨見的顧簡,提出想要去祭奠生父。
顧簡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告訴了沈翩翩昭鴻太子的墓其實就在皇宮後面的山上,是一座無字孤墳。
沈翩翩準備了香燭果品,獨自一人去了那座山。
山上的確有一座孤墳。
雖然沒立碑,但四周沒有任何雜草,一看就常有人前來清掃。
沈翩翩點完香燭後,跪下去對著孤墳磕了三個頭,口中低喃:“父親埋葬於此,定是想親眼看到允申坐上那個位置,父親,您如願了,九泉之下還請安息。”
起身時,沈翩翩突然聽到後方傳來一聲情緒複雜的,“姐姐。”
沈翩翩猛地回頭,看到蕭允申站在那。
在東境數次瀕臨死亡都從容不迫的她眼底閃過了一絲慌亂。
蕭允申一步步走近,對她說:“我都知道了。”
沈翩翩嘴唇翕動了一下,卻不知從何開口。
蕭允申的目光轉向她身後的孤墳,“這位,便是父親吧?”
沒等沈翩翩開口,蕭允申突然來了一句,“對不起。”
他知道得太晚了。
世人只知他剛繼位就掃清了前朝餘孽威震天下,起初他也這麼以為。
如今想來,他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是踩著那些默默無聞的守護者的骨和血上來的。
父親,“母后”,顧家,血衣衛,還有……姐姐。
原來一直以來,有這麼多人在背後為他鋪路。
沈翩翩本想追問蕭允申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可當她再抬起頭,看到不遠處站著魏潛時,所有的疑問似乎都有了答案。
下山路上,沈翩翩問魏潛,“夫君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
魏潛只說了一句話,“血衣衛是不可能敗在皇城禁衛軍手裡的,除非他們自願。”
他本來就一直想不通,為何蕭允申的容貌不像先帝,反而跟沈翩翩神似。
之前以為只是巧合,直到血衣衛的事,讓他瞬間想通了關鍵。
而碰巧這個時候,蕭允申自已也發現了關於太后的端倪,召他入宮逼問。
魏潛不得已,把太后的真實身份說了出來。
蕭允申憑著高於常人的智力,竟然在短短數日內就把整個真相給理了出來。
沈翩翩有些心悸,“夫君,那你……”
魏潛效忠的是蕭家江山,如今蕭家的皇位被趙氏的人瞞天過海給換了,也不知他是何想法。
魏潛看出了她的顧慮,淺淺一笑牽起她的手:“我不在乎這江山姓誰,我之所求,提刀上馬護百姓,卸甲脫盔守衛你,不負天下,不負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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