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發出嘶嘶低吼,此刻至前,貼面而聞,少時發出嬰兒般叫聲,只把趙氏驚醒,她見此怪,不由花容失色,大叫一聲,母子都醒,始知南柯一夢。卻在這時,油燈忽滅,古剎外,幽暗中,只見亮晶晶無數雙眼,動來動去,又聞狼聲,原是幾隻野狼來此覓食。趙氏大驚,將子益發抱緊,不覺淚下。心想:“終不然我母子遭了此厄不成,天可憐見,我死則死矣,然我兒年幼,望上蒼垂憐則個。”心心念念,只求保子平安,可憐天下父母心。
那如數野狼須臾就入,趙氏抱子低頭,只待等死。卻在這時,眾狼皆止,你道怎的?少刻即聞一聲虎嘯,眾狼雖懼,然到嘴之肉豈能棄之,當下都出,只待與虎爭鬥。不多時,就見一隻吊睛白額猛虎從暗緩出,對著眾狼一聲嘶吼,響徹四野,可群狼非但不走,反躍躍欲試,一欲爭鬥。虎有王霸之氣,乃叢林之王,山中之主,豈能作罷。少刻間,雙方撕咬開來,常言道:猛虎難架群狼。然此虎不同,非但力大無窮,但使一嘴下去,就有一狼慘死。只一照面,約莫十餘隻狼,已去其五。這還了得,為首之狼一聲長嘯,群狼皆散。趙氏香淚直流,捂住仁兒雙眼,心下叫苦不迭:“野狼雖去,猛虎又來,這可怎生是好?”然見那虎只是朝內觀望,不曾進入,似不欲傷害母子二人。過了片刻,伸一懶腰,竟臥將下來,直至天明,方才離去。
待虎去罷,趙氏心下稍安,當下緩起,朝寺中佛像拜了又拜,拜罷,攜子離去。一夜驚魂,讓趙氏心有餘悸,正行間,仁兒便問:“娘,我們去哪?”趙氏道:“我等去投靠你舅父,過了此山,入城便到,仁兒乖。”二人走走停停,過山而遇一叫花,其人已是古稀之年,坐於路邊,望母子二人只是發笑。趙氏遂打囊中取出乾糧贈與叫花道:“我母子落了難,此下身無分文,只些乾糧與老丈果腹便了,切勿見笑。”叫花接過乾糧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母子天黑前務必入城,切記。”似話裡有話,也未道明,卻讓趙氏心下一凜,當下就走。
按說咫尺之遙,半日能到,可卻事與願違,中途起了變故,你道怎樣?卻是其子仁兒許是吃壞了肚子,只說腹痛,行不多時,就要大解。趙氏見子這般,乃是萬分焦急,卻無奈何。如此,走走停停,待至城門處,已然晚矣,此刻殘陽已下,城門也關,卻是萬無可能。只得於城門腳下暫且安身,只待天明,方可入城。夜半之時,忽遇一夥強盜,趙氏抱子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喘,只恐打草驚蛇,害了身家性命。眾賊者,共有五人,此際由打母子二人身邊走過,起初不覺,待走出丈許遠近,其中一人生疑,喊住同夥,望城門處,見有人在此,當下都往觀瞧。眾皆步前,見乃是一對母子,借月色分明可見,其人雖無十分容貌,卻有動人顏色,俱不免起了歹意。一人壞笑道:“小娘子姓甚名誰,是哪家婦人,緣何深夜至此?”五者醉翁之意不在酒,間相視大笑。笑罷,欲行不軌之舉。
一人近前,拉住女子道:“如此良辰美景,小娘子乖乖依從,若道半個不字,此子命不保矣。”趙氏忙道:“幾位爺休傷我子,莫論如何,小女聽憑則個。”五人便將趙氏拖至暗處,欲行不軌,仁兒見母為人欺辱,小小年紀,尤有血性,當下大喊一聲,至前抱一人便咬。那吃痛,將仁兒踢飛,又番上下其手,眼看就要辱了趙氏。就在這時,城門上方有守衛者,大喝一聲:“呔,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豈容爾等行此傷天害理之事,快放了那對母子,半言不肯,管叫一箭穿心。”說尤未了,幾名守衛搭箭拉弓作勢要射。自古道: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何況賊乎?眾賊見狀,焉敢造次,當下三十六計走為上,丟下母子,轉頭就跑。不一時,蹤跡全無。
眾護衛半開城門,放母子入內,一問之下,才知究竟,不免都心生惻隱。於是乎,權且安頓母子,仁兒只受了些皮外傷,索性無大礙。一夜無話,次日趙氏謝過救命之恩,母子方去。卻說趙氏有兄者,名為趙義,其為捕快,一見母子,趙氏便備言前事,趙義聞知大怒,當下拍案而起:“簡直豈有此理。”說不了,欲去討回公道。趙氏一把拉住道:“兄切勿意氣用事,那廝們頗有手段,兄若往必生禍端,依我愚見,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趙義怒意猶存,幾番不下,思量再三,卻是不了了之。母子二人就在此安身。
忽一日,胡人攻佔了彼處城池,燒殺搶掠,乃是無惡不作。司馬府亦未倖免,王氏姐弟遭胡人殺害,府中財寶盡被洗劫一空,終是遭了果報。胡人大軍更擄走人口二十餘萬,此番唯趙氏母子倖免於難,終應老叫花之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實乃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時候未到,時至萬事休,萬般不由人。一日,趙義忽入,與妹言道:“可曾聽說,彼處城池已為胡人所毀,城中之人都被擄了去,那廝們斷然是遭了難的,真是快事。”趙氏道:“想必是了,此番胡人來犯,豈為唇亡齒寒。”趙義道:“妹妹大可不必擔憂,我處兵多將勇,決然無事。”趙氏嘆罷,吟曰:“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此時仁兒入,便道好詩。趙氏微羞,掩面一笑,婉約美麗。
數年後,仁兒已長大成人,此時弱冠年華,人生得極是俊朗,堂堂一表,凜凜一軀,頗人中龍鳳。趙氏體弱多病,人亦憔悴,司馬仁知母體弱,每每侍奉榻前,朝夕不廢,孝心不減。古人云‘孝有三者:大孝尊親,其次不辱,其下能養。此三者,於司馬仁而言皆能善守,且此心不改,以為孝子。豈不聞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莫論誰人,當依此道而行,方不負此生。
又過數載,趙氏病重,有將亡之兆,司馬仁伏於榻前,甚是傷感,母道:“為娘恐時日無多,今喚汝前來,乃有一言相告。”司馬仁伏榻恭聽,母繼道:“我兒飽讀聖賢之書,當行聖賢之道,為人處世仁義為先,切勿亂了方寸,壞了根本,但記此言,為娘死而瞑目。”司馬仁含淚道:“孩兒定當謹記孃親教誨,斷不敢逾越。”母道:“好孩子,為娘去也。”少時氣絕。司馬仁大哭不已,切膚之痛,幾近昏厥。幸為舅父相攔,不然非要從母而去。
待葬了母,司馬仁為母守孝三年,一盡孝道,生前死後其孝一也,至誠之心,天地可鑑,是謂真孝子。在這之後,司馬仁辭過舅父,欲要遍遊天下,訪師求道。一日,步至一處城中,見有乞丐者獨坐街邊,動也不動,乍看卻似曾相識。便步跟前,但看之下,不由愕然,原來此者便是昔日老叫花,其母還曾以乾糧相贈,並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司馬仁心道:“當是其人,待我一問便知。”當下施一禮而道:“老人家一向可好,可還認得在下?”老叫花上下一打量,用手指指點點,笑說:“是了,是了,焉有不識之理,不成想小娃兒今已長大成人,汝母可好?”司馬仁聞言又復傷感,道:“老人家有所不知,三年前母親病重,已然下世。”憶及母親音容笑貌,不覺落下淚來。
老叫花斂笑道:“哎呀,實是不知,莫怪莫怪。”又道:“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司馬仁斂卻悲心,遂打行囊之中,取出幾枚銅錢與之,並道:“老人家莫嫌少,小可家道清貧,只此而已。”老叫花取其一回二,便道:“老夫既為乞丐,卻也無功不受祿,你且坐下。”司馬仁便就席地而坐。老叫花問曰:“未知公子日後有何打算?”司馬仁道:“說來慚愧,小可身無長物,今孑然一身,嘗讀聖賢之書,蒙母之言傳身教,不敢二心,古有朝聞道夕死可矣,故欲訪師求道,以安此身。”
老叫花道:“既如此,不若老夫與汝指一條明路,何如?”司馬仁心想:“一乞丐能與我有何指教?”心雖所想,面上未表,仍然禮道:“既是這般,還望賜教一二。”老叫花許是看出其人所想,當下一笑,便道:“豈不聞下下人有上上智。”道罷,看與後者,司馬仁羞愧道:“老人家真神人也,小可頓感無地自容,實是慚愧之至哉。”老者笑而不語,良晌才道:“常言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既你我有緣,老夫便與你指一條明路,你若敢為,日後定有一番造化。”司馬仁改口道:“老師請講,小可洗耳恭聽。”老者以手一指道:“自此出城,東行十里,有一山,其名玄陽山,山中有一洞,喚作飛雲洞,內有石門,子時方開,你便進去,此時門關,且不必管他,內裡別有洞天,你須下入其中,內有一案,案上有一赤色之筆,拿了便走,切勿逗留,洞內有諸般寶器,千萬莫動,待到石門處,用筆在門上另畫一門,推開就出,只待出了飛雲洞,天明就回。”
司馬仁一一記心,辭了老者,徑自東行,出城之後,東行十里果見有山,登高一望,怎見:崇山峻嶺有如龍盤虎踞,滿山青碧交相輝映,加之凝煙含翠,真美不勝收。
司馬仁于山谷徐行,約莫半個時辰後,入幽林中,益發昏暗,那堪曲徑通幽處,時聞鳥獸鳴叫,其悠揚而婉轉,迴盪於深林之中,與人平添幾許幽曠之感。亦不知過了多久,司馬仁兀自前行,不多時出了幽林,一看之下,不由心曠神怡,可見:奇花異草送清香,巖谷幽奇藤蔓長,但看山岩下有洞,上鐫飛雲現毫光。司馬雲但覺奇異,便步洞前,往內行了十步,見前有石門阻路,方然止步於此。司馬仁暗忖:“老師曾言子時門開,我便待到子時,看是何說。”便就席地而坐,不久夢了周公。
今宵月朦朧,尤其山中一派幽然景色,蟲鳴鳥叫獸吼,乃是層出不窮。且見飛雲洞外,司馬仁睡意正濃,忽然刮過一陣冷風,其人忽醒,步外舉頭望月,便知時機快到,當下又回,卻待等了片刻,忽而響聲大作,果見此門自開,司馬仁慌忙入內,不多時又合。心道:“老師果然洞悉天機,其之言一一應驗,若得此筆,非追隨左右不可。”此時他四下觀瞧,但見內中果有洞天,見不遠處有一地洞,不知通往何處,當下即前,又見地洞之中明光隱隱,似有何物,當時沿階下入其中,卻待立穩身形,只這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你道若何?只見內裡懸一夜明珠,綠幽幽,明燦燦,其光和和,閃閃耀耀,端得玄然而彩,乃一寶物。若說此珠堪絕,以為寶物,那這洞中其餘之物,卻更有乾坤。但見:珠光寶器堆如山,名劍神兵更堪玄,玉案古屍執神筆,安坐當下勢凜然。乃有明珠高懸,把內映得恍若白晝,與之諸般金銀玉器輝映,益發晶瑩剔透,奇光耀目,使人應接不暇,真個無與倫比。此情此景,司馬仁已為所染,是以目不斜視,怕是早已起心動念,執迷其中。忽而神回落目,當下自道:“不,老師不叫取物,斷無此理,只待拿了筆就走。”司馬仁提心吊膽來至玉案前,卻待看向古屍,不覺毛骨悚然,但見那屍動也不動,二目黑洞洞陰森森,獠牙如鉤外露,雙爪長而利,一持筆一扶案,作書寫之狀,只是不動。枯槁嶙峋卻著書生裝束,此際端坐正中,與人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