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白曉苒突然跑過來，猝不及防地吻了他的話，沈嘉量絕對不會說出這個秘密。

他已經決定把它當做秘密永遠埋葬在心底了，最後卻這樣輕而易舉地說了出來。

他說出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所有防線都在崩潰。

他沒有勇氣站在那裡，去等一個回應。

何況是等周世翔的回應，他什麼都不知道。

在KTV裡的那天晚上，沈嘉量第一次飲酒，他在臺下看著他們在臺上唱歌，“不打擾是他的溫柔”。

可是，為什麼卻偏偏要去打擾呢？

他也怪自己，是衝動也好，是生氣也罷；是吃醋也好，是不甘心也罷；是告白也好，是祭奠也罷，他怪自己，不應該在那一個危險的時刻忘情。

他吻了他。

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甚至厭惡他自己，厭惡這個控制不住感情的自己，厭惡這個失控的自己，厭惡這個喪失理性的自己。

他不該是個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人。

他是沈嘉量，不是嗎？

沈嘉量只做他應該做的事。

可是，他今天再次暴露了自己，他坦白地告訴他自己喜歡他，這樣把自己逼到了懸崖邊，讓自己退無可退。

沈嘉量在交出自己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不管周世翔什麼回應，他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失控。

而一無所知的周世翔，他被白曉苒蒙到鼓裡，被沈嘉量蒙到鼓裡，最後被自己蒙到鼓裡.

他不知道別人的想法，甚至沒搞清楚自己的想法。

周世翔躺在床上，陷入了自責和回憶中。

沈嘉量喜歡我？

沈嘉量為什麼會喜歡我？

沈嘉量怎麼可能喜歡我？

他不應該討厭我嗎？

可是，周世翔現在才敢去想，現在才願意承認，白曉苒只是他對自己撒的一個謊，一個藉口，他試圖去用這個謊言和藉口掩蓋一個他不敢面對的事實。

周世翔回憶著和沈嘉量過往的點滴，想想自己在他面前的所作所，不禁在床上把自己罵了個遍，從天黑罵到天亮，還覺得不解氣。

天剛亮，周世翔就急著給沈嘉量打電話。無人接聽。

發微信，等了好久，沒有回。

去他寢室找他，也空無一人。

周世翔去醫學院拍了課表，就守在教室門外，他知道沈嘉量永遠不會逃課。

果然，下課後，沈嘉量獨自向教室外走著，周世翔跟著他，他們走上了天台。

天台上一絲風也沒有，天空藍得出奇。

一架飛機飛過，在蔚藍色的底色上留下了一行白色的淺淺的痕跡。

“對不起”，周世翔開口，打破了這片午後的寧靜。

沈嘉量像是聽到了意料之中的開場，他沒有說話，安靜地等著。

“我沒想過去喜歡男生，所以，我一直認為我應該會喜歡白曉苒。”

“我知道。”沈嘉量說。

“不是，你不知道，沈嘉量，我想說的是，我沒想過，你會喜歡我。”周世翔說：“不該是這樣。”

儘管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但是，沈嘉量還是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不敢再聽下去，事實上，他連站得力氣都所剩無幾。

“說喜歡的人，應該是我，沈嘉量，應該是我，喜歡你。”周世翔繼續說著：“我無數次幻想成為你，我知道，這是我一個人的幻想，我沒敢想過‘喜歡’這兩個字。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

“討厭？你認為我討厭你？”

“那你為什麼會喜歡我，說喜歡我，沈嘉量，你是開玩笑的吧。”

“因為，因為你很無聊。”

“你才無聊，沈嘉量，我沒有和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周世翔，我想和你一直無聊下去，我的人生太沉重了。”

沈嘉量從周世翔的身邊走了開，獨自走到了天台，他獨自守望著一片蔚藍，繼續說道：

“周世翔，我喜歡你的不學無術，喜歡你的不計後果，喜歡你的桀驁不馴……”

“沈嘉量，你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周世翔，我喜歡你的熱情，你的自由，你的衝動，你的叛逆，你的無所畏懼；喜歡你的果敢，你的坦蕩，你的直接，你的有說直說；喜歡你的開心，你的不開心，你的失落，你的憤怒，你展現出來的所有情緒，表露出來的所有慾望，你的每一個表情，你的每一個動作，我都喜歡。我喜歡你，一個本能的你。”

“本能的我？沈嘉量，你說的是我嗎？”

“我沒有自我，周世翔，而你可以任意地擁有你自己。”

“我至今為止的人生，必須做有意義的事情，我做任何事都帶有目的，都必須有結果，我被沉重的負罪感和責任感裹挾，走得每一步都不容有失，我連無聊的資格都沒有。”

沈嘉量的聲音低沉，甚至有些哀傷，連同他落寞的背影，都沉浸在一片靛藍色的憂傷裡。

“我爸去世了，在我12歲生日的那一天.他是為了給我過生日才連夜趕過來，出了車禍……我媽對我要求很嚴，你知道我爸走之後，我是她活著的唯一的希望，我願意竭盡所能地不讓她失望。我拼命地學習，我一分一秒的時間都不敢浪費。我在她面前不敢哭，更不敢笑，我只能壓抑我所有的情緒。高中的時候，每一次，我考得不好，我媽就讓我跪到我爸的遺像面前，她就坐在床邊一個人抹著眼淚。我不知道跪了多久，‘你起來吧’，我聽見我媽對我說。我起來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媽不是在對我你說‘你起來吧’，她是在對我說，‘你爸回不來了’。自從那次以後，我每次考得不好，我都會自己跪在遺像面前，我跪在那裡，想為自己贖罪，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我爸也不會開夜車，也不會出車禍，是因為我……”

周世翔走到沈嘉量身邊，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身邊的人。

沈嘉量獨自抹去了淚水，樣子又變得很沉靜，

“所以，我不能哭，也不能笑，我不配哭，我也不配笑，我不能是我自己，也沒有資格做我自己。”

“沈嘉量……”

“周世翔，你知道嗎，從你拉著我在夜風裡奔跑那一刻起，我無數次地幻想成為你。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本能擁有的一切，我感覺到你就是另外一個我，住在我身體裡面的另一個我。”

“你羨慕我？該羨慕的人是我吧，沈嘉量！”周世翔急切地說著，他緊緊抓住沈嘉量的肩膀。

“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什麼事情都比我做得好，你不止學習比我好，連打架都比我厲害，自始至終，都是我在仰慕你。”

“我才是喜歡你的那個人，沈嘉量，我喜歡你的理性，你的剋制，你的喜怒不形於色，你的清冷，你的沉默，你的不可一世，你的默守陳規，你的小心翼翼，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你所有試圖掩蓋和否認的情感……沈嘉量，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沈嘉量，你才是我想成為的那個人。”

說到最後，周世翔才意識到自己緊抓著沈嘉量的肩膀，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了原地，一字一句地說著，

“沈嘉量，我喜歡你認真的樣子。”

“周世翔，我喜歡你無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