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調研的時候,途經了很多人家。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周世翔還真不知道這裡的村民是怎麼捕蒼蠅的。
家家戶戶放了一個砧板,然後砧板上粘滿了蒼蠅的屍體。
這屍體就這麼密密麻麻地堆積著,有密集恐懼症的周世翔差點沒吐出來。但是,旁邊的小孩在若無其事地吃米飯。
這確實是我國廣袤農村的衛生狀況的冰山一角。
中午大部隊回教室的時候,十月的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
然而,周世翔他們回到了破敗的小學教室內,然而,並沒有獲得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空間。
這所小學的教室四處漏著雨,雨滴不斷從橫樑的間隙滴下來,地板很快就溼了。
李隊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一些水盆,就這樣五顏六色的放在地上,接著屋頂上漏下來的雨。
女生和男生各個坐在桌子上,彷彿每個人都是一個坐在汪洋大海之上的孤島。
沈嘉量抱著膝,望著窗外十月的雨水。
“沈嘉量,為啥挑這種地方來?”
“你不來就不會相信。有人養尊處優,有人賣血換錢,有人倒掉吃不完的米飯,有人還會撿起來吃。貧富懸殊,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在人們眼中,大學生或許是天之驕子,但是,井底之蛙從來就不是不能做天之驕子,而是從一出生就失去了做天之驕子的機會。”
周世翔坐在他旁邊安靜地聽著,沈嘉量仍舊望著窗外。
沈嘉量的眼神中沒有多餘的色彩,和十月的天空一樣,有些抑鬱的陰霾。
沈嘉量說話時候沒有表情,周世翔凝視著沈嘉量望向窗外的背影,他在想,沈嘉量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他孤高,他清冷,他從來都不合群。
他嚴肅,他一絲不苟,他總是有一副惹人厭的一本正經。
他不愛笑,也沒有見過他傷心流淚,他喜怒不形於色,有著和他年齡並不相符的老派。
有時候他覺得他的心是冷的,他的眼中從來沒有熱情。
有時候他覺得他的人是冷的,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慾望。
雨一直下。
因為天氣的原因,為期一週的調研在進行了五天之後就提前結束了。
在一場暴雨中,這個沒有一所醫院,沒有一個籃球場,沒有一間可以遮風擋雨的教室的窮鄉僻壤,這個曾經的艾滋病村,正在離這些天之驕子遠去,他們並不屬於這裡。
隨著它逐漸遠去,周世翔竟然真的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就像沈嘉量說得,你不來就真的不會相信。
回到學校,周世翔有種第一次進城的感覺,他看見什麼都想吃,看見什麼都想去摸。
晚上,為了慶祝他們苦盡甘來,劫後餘生,李隊特意用社團的經費請他所有的隊友們吃了頓大餐。
果然,患難見真情,大餐結束後,李隊還自掏腰包繼續招呼他這些患難與共的鄉親們一起去KTV唱歌。
周世翔一進門就不禁感嘆,這KTV真豪華,豪華地像豪宅一樣,每一間練歌房都有一扇大的落地玻璃,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大的人工湖。服務員說這玻璃隔音,放心了喊,外邊沒人能聽見。
在得知外邊沒人能聽見後,作為大三的學長,李隊唱了他必點的一首情歌,“死了都要愛”,聲音破出了天際,直衝雲霄。
然後,白曉苒悄悄地點了一首,“親愛的那不是愛情”。
最後,周世翔當眾吹了一瓶啤酒後,唱了一首,“我不配。”
只有沈嘉量安靜的坐在角落裡,他什麼也不唱。
學霸真是無聊,周世翔想著,又拉著白曉苒點歌,他知道她喜歡五月天的歌,他們一起合唱了“知足”“倔強”, “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唱完“不打擾是我的溫柔”後,周世翔看見沈嘉量從角落裡站起來,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出去。
他以為沈嘉量去廁所了,就自顧自地唱著,瞎唱了幾首,沈嘉量仍然沒有回來。
周世翔終於忍不住,放下話筒,出去找沈嘉量。
周世翔出去的時候,正好看見沈嘉量走進了隔壁的練歌房。
“沈嘉量,你走錯房間了!”
沈嘉量好像沒有聽見周世翔的聲音,他仍然開啟門,進了隔壁的房間。
隔壁房間沒有被訂出去,空無一人,連燈也沒有開。
沈嘉量獨自走到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望著窗外的一片湖水。
門開了,周世翔也沒有去開燈,他站到沈嘉量身後,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窗外,湖面上盪漾著波光粼粼的月光。
在皎月之下,天地之間,無一絲纖塵。
沈嘉量的眼中也沒有一絲纖塵,他渾身上下都沐浴在月光裡。
他清冷的氣質和月亮的清輝融為一體,呈現出更為清冷的姿態。
他瘦削的面龐,冷峻的骨峰,此刻都被月光勾勒出一種極其清冷而又極其誘人的弧線。
周世翔不知道沈嘉量此刻在想什麼。
他走到玻璃窗前,轉過身,想開口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
周世翔看著沈嘉量的時候,沈嘉量依然望著窗外,好像孑世獨立一般。
周世翔發現,沈嘉量的眼中對映著窗外明亮的彎月,他高聳的鼻樑像沉浸在月光下孤獨的山峰,而他的唇線,像極了今晚月亮的弧度。
明月何皎皎。
他們共同沐浴在月光下,彼此都只有咫尺的距離。
可是,周世翔覺得沈嘉量離自己很遠,彷彿他們並不在一個世界。
此時,沈嘉量的眼中只有一輪皎潔無瑕的明月,周世翔突然很想要沈嘉量的眼中有他。
他忍不住靠近了身邊的人。
周世翔看到自己正一點一點地出現在沈嘉量的眼神中,他貪心不足,還要更近。
可是,沈嘉量的出手放在周世翔胸前,阻止了他的進一步靠近。
“這次看清楚,我不是……”沈嘉量想說,我不是白曉冉,可是,說到一半,他怎麼也說不出這個名字。
“沈嘉量……”周世翔還想說什麼,就被沈嘉量上前一步封印住了嘴。
沈嘉量身上淡淡的香味被濃重的酒味所取代,他喝酒了?他不是不能喝酒?周世翔覺得沈嘉量肯定是酒精的作用下親錯人了,他想推開他,但是,他沒有這樣做。
沈嘉量吻得又纏綿又心碎,連帶他的呼吸都有種墜入湖底的感覺。
沈嘉量從來都是無慾無求的,即便是在這樣的吻中,周世翔也覺得吻著他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慾望。
那是一種近乎於破碎的沉淪。
周世翔清楚這個吻不可能屬於他,但是他也縱容自己閉上眼睛,沉浸在這個他覺得原本不屬於他的吻。
兩人彼此交錯在一片純淨的月色中。
周世翔今天晚上沒有喝酒,他很清醒,他沉溺在一個無慾求的吻裡,卻感覺到周身的慾望被全部點燃。
突然,周世翔猛地推開了沈嘉量。
沈嘉量也從一片月色中走了出來。
一股深重地負罪感向周世翔襲來,我在做什麼?我在對沈嘉量做什麼?我為什麼會對一個男生產生這樣的反應?
周世翔不敢再多看沈嘉量一眼,跑出了包廂,直接衝向了衛生間。
等他重新坐回他們的包廂裡的時候,白曉苒還在唱歌,但是,周世翔卻覺得什麼都聽不到。
他看著白曉苒唱歌,腦海裡都是沈嘉量。
周世翔想了很久,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剛才一定是錯覺。沈嘉量喝多了。都怪月亮惹的禍。
怪完了之後,他看向了臺上唱歌的白曉苒,白曉苒又是白曉苒了。
這個時候,白曉苒從臺上朝著周世翔走過來,走到他身後,她問,
“你是不是一直喜歡我?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臺上唱歌的人和臺下的人一陣起鬨。
周世翔不知道主角是他。
他看到沈嘉量也回來了,坐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神情恢復如初,彷彿剛才在月色下的是另外一個人。
所以,周世翔證實了,那只是他自己的錯覺。
為了證實這個錯覺,周世翔在一片起鬨聲中,走向了白曉苒。
“吻她!吻她!”
“接吻!接吻!”
“周世翔,你是不是傻了,你還愣住幹嗎?”
周世翔不知道被誰推搡了一下,他也沒立穩,就徑直倒向了白曉苒。
出乎當事人意料地,他們吻在了一起。
這個吻只是簡單碰了一下嘴皮,雙方又同時撤開了。
兩位當事人同時望向了坐在臺下的沈嘉量。
尷尬的氣氛很快被更為熱鬧地喧囂聲打破,大家又沉浸在剛才歡樂的氣氛裡。
只有他們三個人像石化了一樣,和周圍的歡鬧格格不入。
在嘈雜的喧鬧聲中,沈嘉量和李隊打了個招呼,起身先回去了。
周世翔沒來及打招呼,也沒意識到身邊的白曉苒,跟在沈嘉量身後跑了出去。
“沈嘉量,剛才…對不起,我知道你喝多了,所以……”
周世翔看著沈嘉量,不知道為何再也說不下去了,沈嘉量也沉默了良久,道了一句——
“恭喜”。